孝慧木嚼食饴生母

　　在古代比丘尼中，因佛学精深而闻名者俱多，但也有因操守高洁、坐禅持律、擅长机辩等原由而留名的。内中有个法名慧木的女尼，却是因嚼食饴母的孝行而感天动地，在佛教史上被传为千古佳话。

　　慧木，俗姓傅，名归如，北方人。她家道贫寒，父亲早丧，只有寡母带着少年的哥哥和幼年的她艰难度日。因常常缺衣少食，小归如十来岁上还长得又瘦又小，青黄干巴，像根没有生成的豆芽儿。这年她还得下一种怪病，肚腹肿胀，经常疼痛，疼起来满地打滚，汗流如雨。母亲变卖粮食家具，为她治病。郎中说她肚里生了虫子，就为她天天用药打虫。等将虫子打下来后，归如已羸弱得奄奄一息，连眼都睁不开了。母亲昼夜守在她身边，边流着泪，每隔一会儿就将两勺稀米汤灌进她嘴里。当然，这些稀米汤都是比归如大两岁的哥哥熬的。

　　这样整整过了七八天，小归如才渐渐睁开眼来，打起精神对母亲和哥哥笑了。

　　当归如能下地走动时，傅家娘儿们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仅有的一点粮食差不多全卖光了，草庵里除了三块石头支个锅和作为铺盖的一捆破棉絮外，几乎是家徒四壁。归如就每天随哥哥到山坡、路沟边挖点儿野菜，摘些树果，捡些柴禾；母亲昼夜为富人家纺花织布，赚点微薄的酬金，三口人勉强捱着日子。

　　不料归如的灾难仍没过去。到次年开春时，她突然发烧不止，母亲让她喝了不少谷子发汗，汗过后还是高烧不退。母亲让哥哥背着她去看郎中，郎中说归如是在出疹子。果然过了两天，归如的两眼流泪，又咳又喘，耳后和脖颈上都有小米粒样的疹子冒出来，一块块一片片地慢慢盖满了全身。母亲按照郎中的吩咐，找来芜荽的根须，天天熬汤灌入女儿口中，五六天过去，疹子倒是全出齐了，但归如陡然又起高烧，又抽筋又咳喘，有时喘得连气都要出不来了，憋得面孔青紫，眼看要活不成了。母亲和哥哥抱着她哭着祷告天地神灵，求神佛保佑能留住她的性命。三天三夜间，归如都没进一粒米一滴水，天又冷风阴雨不停，母亲抱着她滚烫的身躯，连一眼都不敢眨。想背她去看郎中，又怕她发热的身子经了风雨更会病情加重——因为郎中交待过，出疹子的人是最需要避风避冷的。想去请郎中到家里来，又付不起加倍的医金。母亲的眼泪都要哭干了，后来还是哥哥冒风雨走了四五里路，找到郎中，跪地苦苦哀求，答应记下药债，使郎中动了恻隐之心，才带来了十几大包的药草，日日又煎又灌，总算将归如救转过来。

　　归如的病好后，母亲常为还不起药债而发愁。但有一天郎中来讨债，母亲无奈将两个孩子打发出门，不知同郎中做了件什么事，从此郎中就再也不提药债的事了。后来郎中又来了几次，每次来都同母亲躲在屋里悄悄说话干事，不许两个孩子靠近。

　　不久村里传出闲言碎语，说母亲怎么怎么不贞，骂得归如兄妹俩抬不起头，见人就躲。哥哥后来忍耐不住气恼，对母亲又哭又闹。母亲搂着两个孩子痛哭一场，从此再不让郎中登门了。

　　可惜小归如的身体不争气，刚进入秋天，就又咳喘起来。母亲想带着她去看郎中，哥哥说啥不许。归如就在家里熬着，病疾一日日加重，入冬时竟咳出血来。母亲明知不妙，可又无法，常常守着女儿流泪，哭得双目几乎失明，熬得上火，牙疼得一颗颗坏掉，还不到四十岁，就嚼不动硬扎东西了。

　　也是归如命不该绝，这天家里来了个化斋的尼师，看到归如病恹恹的样子，就劝傅家大嫂将女儿送到附近寺院里去出家，说那样也许能使归如起死回生。母亲接受尼师的劝导，就将十一岁的归如捐身到东边的筑弋村寺里去了。归如从此削发出家，成了名小小的沙弥女，拜寺中老尼慧超为师，秉受十戒，赐法名慧木。

　　慧超尼师是个略通医药的老尼，对慧木一边用偏方医治，一边细心调养，极是关怀照顾。这样过了几个月，到次年天转暖时，慧木已面色红润，咳喘全消，身子也一天天长高和壮实起来。她感激师父的救命之恩，又听话又勤快，在各方面都严遵戒律，专心修持，从不像一般小姑娘那样贪玩好动。

　　佛门规定，僧尼受戒有三个级别，行话叫做三坛。哪三坛呢？就是初坛沙弥戒，二坛具足戒，三坛菩萨戒。女性若出家，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先要受初坛十戒，才能取得沙弥女的资格。在此基础上，长到十八到二十岁之间，再受六法戒，从而成为弍叉摩那女。弍叉摩那女经过六法戒的严格考核，到二十岁上，就可以受二坛三百四十八条具足戒而成为正式的比丘尼了。三戒为菩萨戒，是要修为有成，开悟明法的尼姑们才能受的。受了菩萨戒的尼师，就算进入到佛学的高阶层中去了，可以收徒为师，开坛弘法，住持一方。所以菩萨戒一般尼僧受不了，也可以不受。不过我国汉地大乘僧尼，受菩萨戒的也不在少数。

　　何谓初坛十戒？即：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涂饰香鬘，七、不自作也不听视歌舞，八、不坐高广大床，九、不非时食，十、不蓄金银财宝。

　　小沙弥女慧木自从受持十戒以来，居住在梁郡的筑弋村寺，开始了日勤月砺的学佛生涯。她跟着师父和师姐妹们，每天像模像样的读起了《大品经》，别人念经，她不但要死记硬背，还要将经中的字词都得学会弄懂。她自己又规定每日必须学会两卷，这是个很重的任务，不但要跟着念，还要自己背诵，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写，将字字刻在脑海里，不理解的意思，就找师父和师姐妹们请教。等将《大品经》学会，有了些文字基础，便又不辞劳苦地学起了其它经文。学经与识字、学文化、增长知识并进，虽然刻苦，但几年后，她的素质得到了全面的提高，成了个精通佛律，勤谨守定，人见人爱的小尼姑。

　　慧木随着变得思维活跃和行为深沉，便开始十分想家，挂念起母兄来。她禀明师父，回家中去探望。看到由于自己出家后给家中减轻了负担，再加哥哥这几年已经长大，不惜掏力流汗，家中几亩田地种得很好，收成不错，亲人们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还盖起了两间新瓦房，饲养了牲畜。满院鸡鸭飞腾，猪羊欢蹦乱跳，一派兴旺景象。但慧木却发现母亲有些瘦弱，眼神也很不济，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她心疼地问起原故，才知母亲口中已全没了牙齿，吃不了硬实东西，每餐只是喝些稀粥，连菜都嚼不烂；有时勉强吃点儿面饼，还是囫囵半片地咽下，结果胸口常是闷痛瓷实，三天两头拉肚子，当然身体就不会健壮。

　　看到母亲的状况，慧木非常痛心。她知道这都是自己前几年多灾多病，让母亲操劳过度，熬了太多的夜，流了太多的泪，付出了太多的血汗之故，所以尚在中年，就未老先裒，照这样下去，只怕寿命不会长久。她想到做为一个母亲，为了养大自己的儿女，半生操劳不说，还顾不得名节受损，拚着遭人鄙视和唾骂，拚着身体和生命的损耗，这是一种多么无私和伟大的精神啊！可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就虚弱如此慧木揣着满怀的欠疚和孝心，想着怎么才能报答母亲的恩德。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在她住在家中的日子，每顿吃饭时，她总是先将饭菜在嘴里嚼碎，然后再喂进母亲口中。为使母亲尽早恢复健康，她不得不给母亲喂些蛋类和肉食。作为出家人，这就违背了不食腥荤的戒律。她常常自责地想，我的嘴巴已经不洁净了，以后还怎么去受具足戒呢？要是瞒着师长们受了，神佛是有知的，不是要怪罪惩罚我吗？但若不这样嚼食饴母，又恐母亲因齿不能食物而损了阳寿慧木在戒律和孝道之间挣扎徘徊良久，最后暗自选择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为母嚼食一定要坚持下去，至于违犯佛规，那我就不受具足戒吧。

　　筑弋村寺离家有七八里地，慧木在回寺之后，对师父告知她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常常回家侍奉。师父体谅她的一片孝心，同意她抽空回家。为不耽误佛前功课，慧木每日鸡叫两遍就起床回到家中，给母亲做好饭菜，嚼好喂下，再急急跑回寺里。后晌近晚时，她又一通紧走，赶回家中，为母亲煮食嚼饴。这样一直坚持了几年，将母亲养得白白胖胖；慧木又恳求师父赐药为母亲医目，结果将母亲的眼睛也治好了。

　　眼看慧木年过二十，她却从不提受具足戒的事，师父和师姐妹们催促她，她总说停停再说，为赎自己嘴巴不洁的罪孽，她加倍勤勉佛事，夜里还总久久跪在菩萨尊前忏悔自己的种种业缘。

　　大概是精诚所至，孝感动天吧。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慧木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抬头，突然看到头顶半空中出现一道金光，金光中，有尊身穿金色襈衣的菩萨，对她说道：你为尽孝嚼食饴母，行为无亏佛德，从现在开始，我就给你传授具足戒，使你成为佛家正宗门徒。说完一摆衣袖，慧木觉得头顶被抚摸了一下，再仰头看时，金身菩萨已不见了影踪。慧木知道这是菩萨看她心诚，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直接替她受戒。但她是个慎重的人，因怕别人不信，也就没将这事说出来过，只还依着沙弥女的身份，在寺中干自己该干的事。

　　又过二年，见慧木还不受具足戒，不仅寺中人奇怪，连她的哥哥都提出了异议。当她有一晚回家嚼食奉母后，哥哥将她唤到一边说：你这是怎么回事？都二十多岁了，既不受戒，又不还俗，就这样悬着，让人猜疑。村里人都说你是不是犯了寺规，或是学佛不诚，寺里不愿要你了

　　慧木低声回禀兄长：没有的事。寺规戒律我倒是违犯过的，可别人并不晓得。倒是哥哥应当明白，我每日与母亲嚼食，嘴巴是不洁净的

　　这有什么？只要寺里人不知道，你就只管请求受具足戒

　　不，不不，这绝不成！我不想欺瞒佛祖，何况她想说天上的金身菩萨已为自己授过戒了，但还是没说出口。

　　哥哥不等她说完，就激她道：你进寺这么多年，连一点进益都没有，再修下去，也没多大意思。看你如今也出脱得花朵儿似的，不如留下头发，那就更秀丽水灵了。哥留心给你物色个如意郎君，嫁过去欢欢乐乐过一辈子多好！

　　慧木听了哥哥的话，着急得红头胀脸地道：你胡说些什么！其实菩萨已经为我授过戒了，你再有这个念头，我就永不回来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回了寺院。

　　过了两天，师父慧超也将慧木叫到方丈之中单独谈话。她打量了慧木一阵说：当年你是因为身子病弱才入寺皈依的，也许并非出自本意。如今你身康体健，又识文断字，得到了佛门的深恩厚养。

但佛家向来不强人所难，若留连红尘，你可以提出还俗嫁人，为师决不怪罪于你

　　慧木扑嗵跪在师父面前，誓言铮铮地说：师父想到哪里去了。弟子以心许佛，若有二志，天地不容！

　　可你为何一直不愿授具足戒呢？师父紧盯着她的眼睛问。

　　此时慧木无奈，就只好将嚼食饴母的事说了出来，并说菩萨早就现身为自己授过戒了。至所以没说出来，是怕别人不信，误她妄言。

　　慧超师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但这事我虽相信，只怕别人未必。想做一个真正的出家人，正规仪式还要举行的，否则想归佛的人都说菩萨显形为他们授了戒了，那岂不是无凭无据，乱了常规吗？停了停，师父又温和地让她起来说：佛家其实是讲心不讲行的，不然哪会有酒肉穿肠过，佛法心中留之说？你孝心可嘉，孝行感天，菩萨尚且为你授戒，又何况为师？你斋戒沐浴，忏悔三日，三日后由为师替你授戒可好？

　　慧木当然是求之不得，拜谢过师父，诚心忏悔去了。

　　到了受戒的前夜，慧木直在菩萨尊前坐到三更以后。躺下刚入睡，就梦见一个高尼大德来到身边，为她口授戒本，林林总总，清析明朗。慧木耳听心记，将戒条都牢牢存储在心中。次日，当师父为她举办授具足戒仪式时，慧木一看戒文，与昨夜高尼所授一字不差。当下她就放开戒本，流流利利，明明白白地将三百四十八条戒律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出来，惊得师父和众尼们瞠目结舌，不知是怎么回事。过后当知道是高尼梦中传授时，都打内心敬佩慧木的精志德行。

　　宋文帝元嘉年间（公元424——453年），慧木尼日夜挥毫，先恭恭正正抄写了四部戒本，施舍给了初入佛门的诸弟子们，然后她又发心建造十方佛像。这可不是小工程啊！为了募够建造佛像的资费，她不避风雨寒暑，出入高宅豪门和乡野百姓之家，跑疼了腿，跑烂了脚，磨薄了嘴唇，受尽了冷落嘲笑，历时十多年，费尽千辛万苦，才算实现了愿望。后又寻访铸造工匠，亲自挑选样本，绘制图稿，监工督促，经年不怠。直到看着一尊尊佛像完成，涂上金粉，金光灿烂，辉煌夺目，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当其在佛像和戒本都甚缺乏的历史时期，慧木的举措，真可谓功德无量，青史可鉴的大成了！

　　佛像完成后的第二年，慧木尼在一天星斗朗朗的晨光中，无疾而终，享年六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