跏趺坐乃佛及佛弟子盘腿而坐之独有姿势,是行住坐卧四种威仪之一。
「趺」是脚背;「跏」是「加」字之别写,只用于此词,意即把物品置放于高位或将之架起,例如「加冕」「加冠」。结加趺坐或加趺而坐: 即盘腿坐时,把左右两趺架起,置于右左大腿之上。
佛教典籍对加趺坐推崇备至〔注一〕,固知其功德殊胜也,无奈身难堪任久坐之故,虽是人天所共慕,亦不免乎诤谤;而此中女众是否适宜加趺而坐,则事更幽微矣!
据《阿含经》记载,佛在世时,女众加趺坐者,大不乏人。其中,佛之姨母,从佛剃度,名大爱道,世间之有比丘尼,伊其始也;出家之后,领众修行,为群尼之表率,登地证圣,垂范千古,最后更示现加趺入灭。同世众多比丘尼,尽以禅寂为乐,昼夜皆能宴坐自严〔注二〕。佛法自天竺东传来华,隋唐以前,中土以仍风尚坐禅之故,《比丘尼传》所表六十五人当中,志心禅寂者亦有十数,都精勤勇锐,犹胜须眉;且能导引在家善信,劝发渴仰,王妃女眷,咸慕禅修,尝启建禅七,克期取证〔注三〕。
唐宋以降,至于今时,女众结加趺坐之事,典籍中已鲜有载录矣!间或有之,亦如凤毛麟角〔注四〕。
今古之所以迥异如斯,考其原由,「道心唯微」,人皆畏难怕痛,是其主因,而诸律典之相继译出,并广行于唐宋以后,则不幸有其成为「道障」者也:
《摩诃僧祗律》卷四十记述,佛在世时,尼众之中发生一事〔详见注五〕;事后,佛语曰:『汝云何加趺而坐?从今以后不听,坐法者当屈一脚,以一脚跟掩疮门。』后世颇有尼僧辄据此以为宝训,视趺坐为洪水猛兽。
世尊若真「不听」女众结加趺坐,必如〈八敬法〉一般,明令行之。须知,古时物质条件与今不同,女众道场之中,衣裤家具等都昔非今比,女众于月事期间缺乏遮护,天竺位处热带,席地而坐时,确易招惹虫蚁等附腥之物;驱蛇之后,世尊指示: 俟后尼众于月事期内,倘无遮护,不宜加趺而坐,当屈一脚,以一脚跟挡掩阴户,可免其事重演。只因事涉不文,难以详细描述于以男众为主之僧团律典之中,致行文过于简略,引起误会;且律法中类似之「小小戒」,许多是世尊为杜蜚语、避世嫌而随宜说出,与出世道业本不相干。
女众中不少「有心人」以不愿习坐之故,久已百计千方,制出种种理由(举例如下),欲求「免役」,佛世既有此事,一旦闻之于耳,焉有不奉为大戒,矢誓终身不会违犯!甚至加以附会引申,谓「女众趺坐有失庄严」「女人趺坐会伤身坏体」,自误之余,几许女众慧命更因此惨遭扼杀,宁不悲哉!
或曰:「一句合头语,千古系驴橛!」信焉。举例:「我是净土宗」「修心而已」「福业圆满自然成办不劳修习」「此法非再来人不堪任也」「会走火入魔」「身有宿障」「脚长、脚短」「肥、瘦」………。
【注一】
1.《大智度论》卷七载:「诸坐法中,结加趺坐,最安稳不疲极,此是坐禅人坐法。…于一切四种身仪中,最安稳。此是禅坐,取道法坐。魔王见之,其心忧怖。…在林树下,结加趺坐,众人见之,皆大欢喜,知此道人,必当取道。…见画加趺坐,魔王亦愁怖,何况入道人,安坐不倾动?以是之故,…佛教弟子,应如是坐。」又《嘉祥法华义疏》卷二曰:「结加趺坐,是诸佛常坐之法,作此坐者,身端而心正也。」又《大日经》不思议疏卷下曰:「…别此坐者,非圣坐也;若欲求菩提,学佛坐为得。」(详见《佛学大辞典》丁福保编纂 天华实用佛典丛书)2.《大毗婆沙论》卷三十九载:「问: 诸威仪中,皆得修善,何故但说,结加趺坐?答: 此是贤圣常威仪故,谓过去未来…诸佛及佛弟子,皆住此威仪而入定故。复次,如是威仪,顺善品故(即:自然而生诸般殊胜善品),谓若行住,身速疲劳,若倚卧时,便增惛睡,唯加趺坐,无斯过失。…复次,如是威仪,违恶法故,谓余威仪,顺淫欲等诸不善法,唯加趺坐,能违彼故。」又:「如是威仪,…能引导人天龙鬼阿素洛等,令入佛法;…能发起人天龙鬼阿素洛等,敬信之心。…复次,此是不共外道法故,谓余威仪,外道亦有,唯加趺坐,外道无故…。
」(详见《法相辞典》朱芾煌编纂 台湾商务印书馆)3.《诸法无诤三昧法门》乃智者大师之师尊 天台宗三祖慧思尊者所撰,共两卷,阐述坐禅功德,指出「三乘一切智慧皆从禅生。……如来一切智慧,及大光明、大神通力,皆在禅定中得」;佛在说法之前,必「先入禅定」,遍观众生根性差异,然后随机化度。而为佛子者,若能「制心禅智,无事不办」,「欲求佛道,持净戒、专修禅观,得神通,能降天魔、破外道;能度众生、断烦恼」;「若不坐禅,平地颠坠」。又引《妙胜定经》言:「若复有人,不修禅定,身不证法,散心读诵十二部经,…复大精进,恒河沙劫讲说是经,不如一念,思惟入定。何以故?但使发心欲坐禅者,虽未得禅定,已胜十方一切论师,何况得禅定!」(大正藏第46册)4.《普劝坐禅仪》乃日本曹洞宗开祖道元禅师所撰,全书一卷,只七百多字,普劝行者坐禅,主张把坐禅作为修行之根本,指出:坐禅乃是目的,不是手段,无论已否开悟,抑或悟后起修,坐禅均极重要。考道元于南宋嘉定年间来华,得法于天童如净禅师。回国时,师嘱以「莫住城邑聚落,莫近国王大臣,只居深山幽谷,接得一个半个,勿令吾宗致断」。回国后即造此书,布弘大法,常示学人:『参禅者身心脱落也,不用烧香 礼拜 念佛 修忏 看经,只管打坐而已。』以坐禅为入佛之正门,并强调「禅戒一如」:『坐禅时,有何戒不持耶?何功德不来耶?』(大正藏第82册)【注二】
1.《增一阿含经》卷五十〈大爱道般涅盘品〉:
․ …尔时,大爱道作若干变化,还在本座,结跏趺坐,正身正意,系念在前,而入初禅,从初禅起而入二禅,从第二禅起而入第三禅,从三禅起入第四禅,从第四禅起入空处,从空处起入识处,从识处起入不用处,从不用处起入有想无想处,从有想无想处起入想知灭;从想知灭起还入有想无想处,…还入第四禅,…还入初禅;从初禅起入二禅,…入三禅,…入四禅,已入四禅,便取灭度。尔时,天地大动,东踊西没,西踊东没,四边都踊中央没;又四面凉风起,诸天在空作倡伎乐,欲界诸天涕零悲泣,犹如春月天降甘雨,神妙之天杂碎优钵华香,又杂碎栴檀而散其上。尔时,差摩比丘尼、优钵色比丘尼、基梨施瞿昙弥比丘尼、舍瞿离比丘尼、奢摩比丘尼、钵陀兰遮比丘尼、婆罗遮罗比丘尼、迦旃延比丘尼、阇耶比丘尼,如此上首五百比丘尼等,各各于露地敷坐,飞在虚空,于虚空之中坐卧经行,作十八变,乃至入想知灭,各取灭度。……2.《增一阿含经》卷五十:
․ 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五百人俱。尔时,舍卫城内有比丘尼名曰婆陀,将五百比丘尼于彼游化。时,婆陀比丘尼在闲静之处,而自思惟,结跏趺坐,系念在前,自忆无数宿命之事,……3.《杂阿含经》卷四十五(佛光版第1182至1191经),分别述说诸比丘尼禅坐晏安,不受魔王波旬所娆乱:
․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时,有阿蔼毘比丘尼,住舍卫国王园精舍比丘尼众中。时,阿蔼毘比丘尼晨朝着衣持钵,入舍卫城乞食。食已,还精舍,举衣钵,洗足,持尼师坛,着右肩上,入安陀林坐禅。…
․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时,有吉离舍瞿昙弥比丘尼,住舍卫国王园精舍比丘尼众中,晨朝着衣持钵,至舍卫城乞食。食已,还精舍,举衣钵,洗足毕,持尼师坛,着肩上,入安陀林,于一树下结跏趺坐,入昼正受(意即: 宴坐晏安)。…
․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时,有优钵罗色比丘尼…晨朝着衣持钵…乞食。食已…入安陀林,坐一树下,入昼正受。……
․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时,有毘罗比丘尼…晨朝着衣持钵…乞食。食已…入安陀林,坐一树下,入昼正受。……
․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时,有毘阇那比丘尼…坐一树下,入昼正受。……
․ ……【注三】
《比丘尼传》南北朝时梁释宝唱所撰(大正藏第50册),凡四卷,收集自东晋升平之初,至梁天监十一年(公元511年)一百五十年间,尼僧六十五人之传记。部份节录如下:
․僧果尼师「…年三十四矣,时宴坐经日,维那故触,谓言已死,惊告寺官;寺官共视,见果身冷肉强,唯气息微转,始欲徙。便自开眼,语笑寻常,于是愚者骇服。…」
․静称尼师「…戒业精苦。…游心禅默,永绝尘劳。…常有一虎,随称去来,称若坐禅,蹲踞左右。…年九十三,无疾而卒也。」
․法相尼师「…(有尼名曰慧宿)建禅斋七日,至第三夜,与众共坐,众起不起,众共观之,坚如木石,牵持不动,或谓已死;后三日起,起后如常。…」
․慧浚尼师「…深禅秘观,无不必入。…禅味之乐,老而不衰。…」
(以上录自卷二)
․僧猛尼师「…澄情宴坐,泊然不测。…」
․僧盖尼师「…博听经律,深究旨归,专修禅定,惟日不足。…乃别立禅房…宴默其中。…终日清虚,通夜不寐。…时寺又有法延者,本姓许…,精进有行业,亦以禅定显闻也。」
․法全尼师「…端庄好静,雅勤定慧。…后师审隐,遍游禅观,昼则披文远思,夕则历观妙境。…」
․昙简尼师「…禅思静默,通达三昧。…」
․净珪尼师「…三业禅秘,无不善达,神量渊远,物莫能窥,遗身忘味,常自枯槁。…」
․慧绪尼师「…十八出家,住荆州三层寺。戒业具足,道俗所美。时江陵有隐尼,西土德望,见绪而异之,遂忘年契意,相携行道。尝同居一夏,共习般舟,心形勤苦,昼夜不息。…时有玄畅禅师,从蜀下荆,绪就受禅法,究极精妙。…绪既善解禅行,兼菜蔬励节。豫章王妃及内眷属,敬信甚深,从受禅法,…欲建禅斋,遣信先谘请,尼云甚善。…斋竟,自索纸笔作诗曰: 世人或不知,呼我作老周,忽请作七日,禅斋不得休。…作诗竟,言笑接人。…」
․昙勇尼师「…常以禅律为务,不以衣食经怀。…」
(以上录自卷三)
․净秀尼师「…尝三人同于佛殿内坐。…他日又与数人于禅房中坐。…同住十余人皆以禅定为业。…」
․僧念尼师「…贞节苦心,禅思精密。…齐永明中,移住禅林寺,禅范大隆,诸学者众。…年九十…卒。」
․净贤尼师「…有干局才能,而好修禅定。…复有慧高、宝颙,皆知名。慧高坐禅诵经,勤营众务;宝颙讲法华经,明于观行。…」
․净行尼师「…晚节好禅观,菜食精苦。…」
․僧述尼师「…率其同志二十人,以禅寂为乐,名曰闲居。…宋齐之季,世道纷喧,且禅且寂,风尘不扰。…」
․道贵尼师「…十七出家,博览经律,究委文理,不羡名闻,唯以习道为业,观境入定,行坐不休。…齐竟陵文宣王…为造顶山寺,以聚禅众,请贵为知事,固执不从;请为禅范,然后许之。…端然寂坐,曾无间焉。…」
(以上录自卷四)【注四】
1. 香港数十年前,有一「村妇」,于大屿山宝莲禅寺静七期内,加趺而坐,凝凝不动者数小时,四众哗然,咸愧不如;其时彼仍未谙工用之事,或教以参话头,无所得,虚云老和尚晓以念佛,即能迅速契入;后来预知生西时至,向大众告假毕,趺坐而逝;时誉以为:开港以来第一人也。唯此事只口耳相传,未见载于史册。2. 台湾有「无名比丘尼」者,「长年不倒单,日间盘坐水泥地上,夜里在那无桌无床之静室中独坐,曾有三十多天不出单房之纪录」、「长年只喝大悲水,不吃饭」、「长年只穿一袭千补百补衲衣」、「长年赤足」,并「已禁语廿多年」。 陈慧剑居士闻而奇之,于1983年7月往访于苗栗大兴善寺,其后以〈无名比丘尼随访录〉为题,撰文记述。【注五】
1.《摩诃僧祗律》卷四十〈明一百四十一波夜提法之余〉:
․ 尔时比丘尼初夜后夜跏趺而坐,时有蛇来入疮门中。诸比丘尼语大爱道,大爱道以是因缘往白世尊,佛言:『应与某甲药,蛇不死而还出。』即与药而出。佛言:『汝云何跏趺而坐?从今以后不听,坐法者当屈一脚,以一脚跟掩疮门。』2.《十诵律》卷四十〈第六诵 明杂法之五〉:
․ 尔时偷兰难陀比丘尼,中前着衣持钵行乞食,食后以尼师檀着左肩上,入安陀林中,大坐(即:跏趺而坐)一树下,时有蛇来入女根中。是事白佛,佛言:『从今不听比丘尼大坐,若大坐突吉罗,若展一脚坐不犯。』(突吉罗: 又作独柯多,意译为轻垢、小过,乃犯戒所得轻罪之称谓。唐法砺《四分律疏》卷六谓: 突吉罗者,为防患于未然故。)
․ 佛在舍卫国。尔时比丘尼月忌未止,至祗洹听法,坐比丘敷具上,有血污之。陀骠力士子知众僧敷具,余日浣时,嫌言:『诸比丘尼有如是病,何故坐僧敷具上!』是事白佛,佛言:『从今若比丘尼月忌未止,不得坐僧敷具上,坐者突吉罗。』3.《四分律》卷四十九〈第三分之十三 比丘尼揵度之下〉:
․ 时比丘尼结跏趺坐,血不净出,污脚跟指奇间,行乞食时,虫草着脚,诸居士见皆嗤笑。诸比丘白佛,佛言:『比丘尼不应结跏趺坐。』彼疑,不敢半跏趺坐。佛言:『听半坐。』
․ 时比丘尼破戒有娠,在悬厕上大小便,堕胎在厕中,除粪人见之,讥嫌骂詈,言:『比丘尼无有惭愧,不修净行,外自称言: 我知正法,如是何有正法?云何堕胎在厕中,如贼女、淫女不异。』诸比丘白佛,佛言:『比丘尼不应在悬厕上大小便。』彼比丘尼有疑,不敢在水上厕大小便,佛言:『听。』
․ 时难陀比丘尼,至华树下经行处,有贼将去淫弄。彼有疑,以此因缘白佛,佛问言:『难陀,汝觉乐不?』答言:『如似热铁入体。』佛言:『无犯。比丘尼不应独至如是经行处。』
․ 尔时莲花色比丘尼于阿兰若处经行。此比丘尼颜貌端正,有年少婆罗门见而系心,即捉欲犯,比丘尼言:『于我当往某处。』彼即放,莲花色比丘尼至彼处,即以屎涂身,彼婆罗门瞋,以石打头,两眼脱出;莲花色不忆,有神足后乃知,即以神足飞往佛所,头面礼足已,却住一面,佛言:『此比丘尼信乐,眼当复还。』即如言还复如故。彼比丘尼有疑,佛言:『无犯。比丘尼不应至阿兰若处。』备考 本文载于《香港佛教》2004年10月总第5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