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孝子
江西某生,擅长看风水,他在湖南道州游览,发现一块风水宝地。正在观望时,有两人来到,一人衣服华丽,另一人手持罗盘左右看看说:“这块地不好。”江西生暗笑他妄说,过去与他交谈,互相询问家族来历。衣服华丽的,是城中富家公子,手持罗盘的,是风水师。风水师听说江西生是江西人,说:“江西有很多看风水出名的,先生一定很高明。”江西生谦逊一番并略微显露他的本事。风水师大为折服,告诉富家公子,邀请江西生一起回去,就住公子家。本想对公子说明那块宝地,又暗想:“那块地不是大福德是承受不起的。”时间长了,发现公子的行为不是有大福的人,因此秘而不宣了。
这时,富家公子的姻亲萧公要安葬亲人,来富家找风水师,江西生应聘前往。萧公原本是忠厚长者,乐善好施,乡里人都认为他是善人。江西生以为他是可以承受那块宝地的人,就告诉了萧公,于是萧公出高价买下,江西生为他定位挖掘。下葬有几天了,江西生对萧公说:“这块地不是大福德不能承受,您老固然是忠厚长者,但不知天意如何,违背天意会有大祸,您何不在墓旁睡一晚看看,如果不该属于您,应当有异常征兆。”萧公接受建议。
当晚萧公带儿子一起睡在墓旁,盖上苇席。到半夜,听到呵道声,萧公从席缝偷看,见卫队拥护着,一个高大男子乘马而来。萧公暗想:“半夜三更,荒山野地,怎么会有贵人经过?”正疑惑中,男子已到墓旁,停住马呵斥侍从说:“这是何孝子的地,萧某是什么人,妄想占有?赶快抓他出来!”萧公吓坏了,磕头大声说:“本来就怀疑不是我的地,会受上天遣责,所以睡在墓旁试看情况,既然有您指示,情愿马上迁让。”又听马上人说:“念你一向是忠厚长者,就宽恕你,如果能替何孝子安葬亲人,将会给你另外一处好地,这个墓穴应该赶快掩埋,不要泄了地气。”说完,风驰电掣,转眼就安静了。这时天亮,父子回去告诉江西生,封埋墓穴。然后寻访何孝子,但没有人知道。
一天,江西生独自散步郊外。走得稍远,到一镇上,突然下大雨,躲避在米店屋檐下。傍晚,舂米的人都休息了,只有一少年还没停止。江西生奇怪就问他,少年边舂边说:“我有老母亲要奉养。我起早贪黑,可多得工钱奉养母亲。”问他的姓,说姓何,江西生心想这该不是何孝子吧?想了解他是不是真的尽孝,就借口说下雨路远,想在何家借住一晚,何答应。江西生拿出五星银子请给何说:“为我准备晚餐。”何惊讶说:“一顿饭,哪用这么多钱?”江西生说:“多出来的,就供您母亲用吧!”何不同意,说:“我尽力事奉母亲,心安理得;无功多收客人钱,道义上说不过去!”江西生坚持给,何只接受一星银,为客人买酒肉。
两人到何家,只有两间房,内房由母亲住,何夫妇住外房,前半为灶,虽窄小潮湿但很干净。何先向母亲禀告,有客人借住,母亲就叫儿妇烧茶,不要怠慢客人。何很快出来请客人入内说:“穷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已让妻陪母亲睡,先生与我同榻,请不要嫌弃。”坐下后,又端出茶水、酒菜,放在桌上说:“恕我不陪先生。”转身进入内房。江西生从门缝偷看,见桌上放有两盘、小刀、汤匙,夫妇两人扶母亲坐好,母亲吃饭,两人在旁侍候,和和乐乐。母亲吃完,妻收拾碗筷,何亲自为母亲洗脸,然后两人对坐吃饭,下饭的只有一些腌黄菜。江西生边吃边看,心中十分叹服。不久何出来,见客人吃完,又端上茶来,对江西生说:“被子、枕头都有,先生走远路很辛苦,请先睡,不用等我。”江西生点头答应。何又回内室,江西生又偷看。见何依靠母亲坐,细细述说街坊间听到的趣闻,母亲很开心。听够了开始打哈欠有睡意,何摆好枕头清理床铺,脱衣小便等,都亲自照顾。妻在旁帮忙,没有什么厌倦。等到母亲睡下,何又为母捶背抚摩。听到有鼾声才走开,脚步很轻,怕惊醒母亲。
江西生赞叹他的诚孝,感觉神的话没有谬误。等何出来,问他父亲去世多少年了?是否已埋?何哭泣说:“去世已有四年,我不孝,打工养母,无力下葬,至今灵柩暂时寄放宗族祠堂里,说起来痛心。”江西生见他声泪俱下,安慰说:“你不要悲伤!我的房东萧公有块地不错,可以请他赠给你,我就帮你出钱安葬。”何惊讶说:“我与先生素不相识,怎敢平白接受厚重的恩惠?再说地已有主,即使幸蒙先生哀怜,恐怕说了没用!”江西生说;“这不用担心。我了解萧公一向慷慨好施,乐于成人之美,听说你的孝心,应该不会不愿意。三天后,你不要出门,我会带萧公来。”何含泪感谢说:“果然如先生说的那样,我终身不忘大德。”江西生又安慰一番。然后入睡,天还没亮,某生醒来,不知何去哪里了。天亮后起来,见何端碗从外面进来。问他才知,何母想吃汤圆,何四更天进城买回,往返二十多里路,江西生更加叹服。
回去后,江西生告诉萧公找到何孝子,萧公高兴地说:“这是神的安排!既然找到何孝子,我怎敢吝惜呢?”过了三天,和江西生带着地契一同前往何家。到何家门口,听到何夫妇哭得很悲哀,大为惊讶。进门询问,原来何母在江西生走后,突染急病,医治无效,竟然隔一天暴亡了!何见客人到,跪地嗑头痛哭不已。萧公怜悯他,资助棺木费用,拿出地契给他。江西生为他选择日子下葬,丧葬费用都是江西生付出。安葬后,何夫妇同来致谢,并请求为萧公帮佣来偿还地的价钱。萧公惊讶地说:“您的诚孝感动上天,得到了神佑,我怎么敢贪功呢?”就把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他,又说:“您是孝子,我求作朋友还怕不成,怎么敢委屈您当佣人呢?我家有空闲的房子,如果不嫌弃,何不全家搬来同住?必不会让你们为柴米担忧。”何谢绝表示不敢当,萧公坚持要他来,于是何留在萧家,帮着管理帐务。
过一个多月萧公对江西生说:“先前神答应我,帮何孝子安葬母亲后,另外给我好地,现在应当兑现,你怎么不帮我找呢?”某生答道:“是啊,我不是借风水谋生的,如果不是您的事未了,我怎么会长久客居他乡?既然神已答应您,必定可以得到好地方。但目前没有满意的,请您给我时间再等机会。”从此江西生每天在田野山谷间,寻访龙穴,毫无消息。找了一个多月,形神疲惫。一天路过何家墓地,徘徊远望,忽然看见数丈以外,隐约现出龙脉气象,追踪查看,果然得到真龙脉,原来与何家墓地同出一源。再三研究,贵气稍差,而富可达到百万。于是告诉萧公买下来,并为萧公-安排下葬。事情办完江西生告辞返乡,萧翁酬劳他千金,他坚持不受说:“我与您说过,我不是借风水谋生的。愿您留下这笔钱救济贫困吧。
”萧公不得已,为江西生设宴送行。何夫妇也前来含泪叩谢。江西生回家后就科考连连中举成为进士。萧公-安葬亲人后,家业越来越兴旺,富甲一郡。不久,他儿子考中进士而入翰林院,官升到一省首脑。何孝子的孙子,何文安公,乙丑年中探花,官封礼部尚书,成为一时的理学名臣。他儿子何绍基,又在乙未年考中解元,联捷入翰林馆,多次担任主考官。何萧两家富贵,正在兴旺时。
坐花主人说:“孝顺是五常(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的首位,各种行为的源头。当何孝子混杂在佣人中时,没有奇特才艺和异于常人的表现。而天地护佑,鬼神敬重,终于使门庭光大,福庆绵延子孙。孝德的感应,竟然是又神奇又快速啊!某生重义而轻财,萧公敦厚而好善,能同时得到厚福也是应该的啊!”
万彦斋封翁二事
其一
阳羡的长官万荔门的父亲,万彦斋先生,当秀才时,家里很贫寒,但正直不随便,而且见义勇为,遇人有急难,必定想方设法周济帮助,虽然受委屈也不顾惜。
曾在乡间设馆教书,年底徒步回家。半途遇见一个中年妇女,边走边哭。万先生感到奇怪而上前询问,妇人不答,再三追问,她生气说:“行路的人,各有心事,哪里有空逢人就絮叨!”先生见她言词厉害而神色悲哀,就安慰说:“我不是随便问你。真有急难,对我说说,或许能为你出主意。”妇人才说:“我丈夫是乡里负责的,亏空官银三十多两,被抓起来追讨欠债,天天拷打。我去探视,丈夫说被打得受不了,若再过期限,就被打死了。家里有个幼女,嘱附我赶紧卖掉,卖的钱拿来缴官银。我听从丈夫的话,托中间人卖女儿,中间人乘我急难,谎称年末,没有人买,故意压价,只卖了十千。想到失去女儿还不能救得丈夫,没有别的办法,打算卖身来赚银两。我悲痛丈夫被困牢狱,我女儿要做婢妾受辱,我自身也保不住。转眼间,一家人分离,不禁悲从中来。”先生说:“三十两也不是大事,你丈夫难道没有亲戚、好友可以借贷,而必须出此下策吗?”妇人叹气说:“先生说得倒容易。他的亲戚,穷的自顾不暇,稍富有的,早躲得远远的了,见一面都不能,谁肯舍得出一文钱,可怜正受难的人呢?先生不要说了,别耽误我的事。”说完,痛哭着要走。先生止住她说:“你不必这样。我虽寒微,三十金还是可以办到。你女儿已卖,如果有钱还能赎回来吗?”妇人哭泣说:“如能幸蒙先生哀怜,我女儿还没有立契约,交银可以马上领回来。”先生就从怀中拿出十二金交给她说:“你先拿去,明天在城里某处等我,再如数给你。”妇人很意外,嗑头含泪感谢,询问先生姓氏住处,并说明天把女儿领回来,送到府上服役。先生笑说:“你别这么说,我怜悯你们骨肉分离,不是想要你的女儿。”不告诉姓名,掉头而去。走了几步,回头说:“明天早点来,不要耽误了!”妇人含泪说:“好的。”就拿着钱走了。
先生回到家里,早餐没有准备。夫人向他要钱买米。先生含糊说:“白费了一年的辛苦。山路崎岖,摔了好几次,人都差点掉到深谷里,哪还顾得上手中的钱包!”夫人知道他好周济别人的急难,笑着说:“如果摔掉了,还容易找到,恐怕又是救人了。”先生说:“正是。还不够,怎么办呢?”把实情全部说了。夫人本来贤淑,没有怨言,还怂恿说:“这也是大善事。但已到年底,二十两哪里去筹办呢?而且你已答应人家,不能中止。家里还可以典当东西过年。你就赶快去想办法,不用担心家里。”先生欢喜出门,向亲戚朋友去借,得到十多两,还不够数。县城里有放债的,不用东西作抵押,就是至亲也不能通融一分钱。心想这事很急了,除此没有别的办法,又是仓促中少有可抵押的东西。
先生一直掌管着宗族祠堂的钥匙,他竟然把祠堂里的桌椅门窗搬去作抵押换到十两银,族人都不知道。第二天带银去约定地点,妇人已先到了。先生把银两给她就匆匆回家,妇人悄悄尾随在后,看到先生与一人交谈,妇人就问那人,知道了先生的姓名住址。没多久就和丈夫领着女儿来到先生家,向先生夫妇拜谢,请留下女儿作婢女。先生看女孩儿不到十岁,但相貌姣好,就说:“这样的好女孩,可为她找个好女婿,快带回去,别害我成为不义的人。”坚决拒绝。他们只好拜谢而去。
到了大年初一,全族人来到祠堂祭祖,见祠堂中空荡荡,都很吃惊,以为被盗了。先生急忙对族人坦白说:“年关缺钱,暂借去当了,请等我回馆取钱赎回来。”族人都很生气,纷纷指责他,先生沉默不语,既无愧色,也无怒容。当时族长老先生,知道先生素来忠厚,又好周济别人,料想必有缘故,劝众人先回去,三天后再商量,众人才散去。族长独自到先生家,悄悄询问他夫人,了解实情后很高兴地说:“这也是大善事。今年秋试一定考中。但是擅自盗用祠堂的东西,不小小惩罚,别人会跟着学。”于是召集族人说明先生盗物的原由,并说暂时开除出宗祠。乡试临近,等他考中报喜后,再准他入宗祠。”大家都表示同意,先生很平静也不在意。到了秋试,果然考中,领受皇上恩赐的鹿鸣宴后回乡,族长为他设宴庆贺。
先生后来作了通州学正,生有两个儿子,二儿子就是荔门的长官。人们认为这是救人急难的果报。
其二
彦斋先生乡试中举后,和同伴一起进京赶考。走到山东某县,同行中的陆以宁,卧病不起,众人都暂留旅店等他康复。过了两天,病更重了,请医生诊视,看病势很难马上就好。大家因为试期紧迫,都争着先走,并邀先生一起走。先生毅然说:“把一个病人丢在旅店,没有人照顾医药,这是让他快死。我这一趟不过是借赶考,看看京城风光,本来不在意功名。各位请上路,我就留下来等他痊愈吧。”陆以宁听了深感不安,极力劝先生和大家一起走。先生坚持不走,于时留下来求医煎药,早晚守视二十多天。陆以宁竟然一病不起,临终拉住先生的手说:“我和您虽是同乡,但并不是深交,承蒙您的厚恩,深过大海。此生已完了,如果有轮回,我要请求冥府同意我作您的儿子,以报大德!”说完就逝去了。
这时两人的费用都用完,就典当掉全部衣物,买棺木装殓陆以宁。又想到陆家贫寒孩子又小,若不趁现在把棺木带回去,恐怕以后就不容易了。于是把棺木寄放在旅店里,自己步行乞讨进京,查访到同乡的住处。当时考期已过,众人怪他来迟了,又见他衣服鞋子都破了,面目黑瘦,很同情地询问他,先生把分别以后的事都说了,并打算把棺木送回说道:“幸得诸位能念一同进京之情,让他归葬故土,地下有知,定会报答。”众人感动他的仗义,都纷纷出资,又向常州来的,同是参加考试的募捐,得到数十两银交给先生。先生出京每天依旧步行乞食,不妄用一文钱。
到了旅舍把募化的银两,摆在灵柩前呼唤陆以宁说:“因某某人的恩惠,得到若干银两,使我能护送您回家。您若有知,何不随我走?”于是带棺木回返,到家还剩余十多两银,全部交给陆的妻子。
过了几年,一个夏天,先生偶然与戴、朱两位朋友登城墙眺望晚景。先生的家就在城下,忽然见一人挥扇急走,直接进入先生家。戴指那人对先生说:“那不是陆以宁吗?”先生看到确实是陆,忘记他已经死了,大声呼叫。朱后到听了很震惊说:“陆死很久了怎么会来?”先生顿时醒悟又细看,陆已进先生家门,就急忙与二友下城追去,刚到门口,家僮迎出来报告:“夫人要生了。”赶紧去看,儿子已生了,相貌酷似陆以宁。这才明白城上所见果然是陆以宁,原来是要履行诺言来投生的,故意现形表明因果是不假啊。
长大后,聪慧超人。不久成进士,入词部任礼部主事,就是荔门的长官。
坐花主人说:“天下只有真豪杰才能够做出超常的事。象彦斋先生的所做所为,哪里是区区小气量小心眼的人能做到呢?偷盗的名声是最耻辱的事,而不以为羞愧,能考中进士是最荣耀的事,而不以为急切,只是一心想着救灾救难,不是真仁者的勇气吗?而造物主也就恰如其分地回报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而世间的人常借口说:‘我没有能力做啊。’看看彦斋先生的事,还不能效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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