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的基本精神是大慈大悲
学佛修行最重要的是实践佛法
—冯冯—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来了一批不速远客,没料到会发生后来轰动美加的事件,带给我「百日苦斗」的巨大考验。
这批远客,可称为不速之客,也可以说为约定的。说是「不速」,因为我并没邀请他们前来;说是约定,也不是双方协议的约会,实在是来人单方面的指定约会。
我并不认识这批客人,他们也从没见过我的面。他们是我的读者,居住在南半球的巴西圣保罗市,是从圣保罗乘飞机飞来北半球次北极圈的加拿大的。他们以读者身分来访,这种事情,也常常有的,可是他们并没预先给我充分的时间准备,我仅仅在前一天收到他们的航空信,说他们希望来看我,第二天客人就忽然来临了。我连安排时间和更改原先的约会都来不及,这样子怱然闯来,往往令我狼狈不堪。
并不是绝对不欢迎访客,只是很不喜欢任何人没有事先约好就闯上门来。我可能正在忙着写作,可能正在与其他人办理重要事情,也可能不在家或闭关。小用说,我是最不喜欢被不速之客打断我的作曲工作的,任何人若无事先获得我同意,猝然闯关,打断了我的作曲灵感,我就会气得大发脾气骂人!学佛是不可以生瞋的,我可没有那么好的修为!作曲对找而言,是我最投入的工作。由于我没受过音乐教育,创作佛教现代圣乐的管絃交响乐与大合唱,本来就是力不从心,拖牛上树,兢兢业业,聚精会神,如履薄冰,不敢旁瞬。刚写了几个音符,灵感正盛,忽然门钤大响,把什么灵感都打断了,这一天的情绪也就再也培养不起来了!怎能叫我不生瞋?有时忍不住一路大骂着,从三楼跑下楼去开门,管他来人是谁,都给他看一张玄坛脸!
是的,我顶恨人没有得到我同意预约时间就来闯关。或许有人会认为我是脾气古怪,可也曾为我着想过——日夜不断的电话,潮涌而来的函件,这个要我看病,那个要我寻找逃妻或小狗小猫,这个要来看看我的真面貌,那个要和我做笔友聊天……我早已失去了创作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坐下来写作,才几分钟,就有人来闯关,换了是您,您怎么办?上门来的,都是美国来的,台湾来的,香港来的,欧洲来的,都要立刻见面。明天行吗?不行,还有几小时就上飞机走了,非见面谈谈不可!人人都是有急事的,重要的,紧急的……人人都是特别的,恳切的,都说不会佔多少时间,可都没想到我每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不够分配给那么多人,也不知道我这个毫无天才的作者最怕被外缘打断工作,一被打断,就无法恢复创作了。我不是那些天才型的作家——他们可以一面打麻将,一面与人聊天,随时还可以下笔万言,会见了川流不息的访客,立刻又能恢复创作,一气呵成。我绝对不能,我是个毫无天才的笨人,我需时时专注工作。
由是之故,每一次电话钤响或门钤响,都使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那么着相,非要见到作者的面不可!本来,读者只需要在作品中去认识作者的思想或感受就够了,何必去面对面认识作者?又要说些仰慕的话,又要签名那一套,俗气极了!不然就是上门来「折服」作者,以满足他们的征服感,拿回去向亲友夸耀三辈子。「看!冯冯也不外如是,经不起我三言两语就打垮他了!」「冯冯原来长得那么丑,衣服破旧,像个穷叫化!」「冯冯一些也不神祕!土裡土气的,毫无风度!」
不接见呢,就批评你:「大架子!」「不慈悲!」 「你是佛教修行人,怎么这样不慈悲?」这些大帽子都够重的,叫人吃不消。殊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还是血肉之躯,精神有限,时间有限,谁能日夜应付每天络绎不绝的访客,和每一分钟都在响的电话,还有潮涌而来的信件?我已经每天以二十小时来应付了,也还是招架不住,永远没完的来信、来客、电话,我的时间与精神早已破产透支了,每天只睡两三小时,我没有一顿饭能安稳的吃,刚扒了两口饭,就必有人上门或是有电话来,告诉他我正在吃饭,人家也不管,还是唠叨不绝地缠住你。没有那一夜电话不彻夜响,响到子夜两三点钟,响到清晨四点五点……这就是我的处境,稍一应付不来,就被人骂是「不慈悲!」「大架子!」「不布施!」
我倒巴不得有超人的体力精神,每天有八十四小时来布施!
没有人知道有时候我会被人这样压迫得流泪!虚名多么可怕啊!换来的只是无穷的烦恼!
那天我又被这些烦恼折磨得难过,我不得不「逃」,逃遁到外面去走走,希望用散步来冲淡压迫感,我不愿与人同行,我要独自散步,因为有伴同行,免不了就要谈话,哪能安静下来!只有独自散步才可以进入静定。
那天我在海边散步了一小时,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却又惦着摆在书桌上的几百封来函待覆,不得不走向归途。
回到我家前面的绿树前,就看见一批人在行人道上徘徊等待着。有七八个人,男女老幼全有。我一看,立刻就精神紧张了起来,我知道,这一批人一定又是来找我的,我自己跑到外面去散步,却让我母亲来应付那么多访客登门,我感到心中很不安!母亲是老实人,不善于应对,往往面对访客而不知所措,她往往会把什么陌生人都让进屋内坐着等候,这情形不能不叫我担忧,因为环境複杂,上门来的谁知是什么人!也曾有过很多老太太给陌生人开门,被歹徒闯入抢劫殴打。所以,我每次离开家,都告诉母亲不能开门给任何陌生人进去。这一批客人显然是被我母亲闭门不纳的,他们就在马路边伫候着。
「原来是你们!」我认出其中的两个小男孩:「你们是从巴西来的吧?」
「是的,」一位男子回答:「我们是从巴西圣保罗市来的,路过温哥华,特别带孩子来求冯居士看看病况。」
这位男子大约四十多岁,高高瘦瘦,态度很谦逊,彬彬有礼,微笑中含着很深的隐忧。他身边的两个小男孩,一个大的看来好像只有五、六岁,小的大约三、四岁,他们旁边还有一位女士和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伯,另外还有两位男子。
「我姓E,」那位女士说:「我写过信跟您约好说要来拜望您的!」
「我昨天下午才收到你的信,你们让我来不及事先准备。」我说:「为什么不早一些预约呢?时间那么短促,也许我有远行,去了别的地方,也许我有其他要紧事情,不在家,你们不是白走一趟吗?」
「对不起!对不起!」E小姐道歉:「我们没想到这一点。」
「既然老远的来了,就请到屋内坐吧!」我说:「请进!」
我心裡是很不悦的,我最不喜欢人们这样临时闯关,把我一天的工作时间全都耽误,破坏了我的原定工作计划。天天这样下去,我已经被人们佔尽我的精神、时间,使我变成了没有新作品的作者,我就快没落了。
勉强招待客人们在客厅坐下,也勉强维持礼貌,我也还是不开心的,因为这一天的工作时间又被剥夺了。
「几个月之前,我们也有写过信给您,」E小姐笑说:「您也有回信的。」
「我记得,可是我回信是劝你们别来看我,我第二封信也还是这样说,因为我帮不上忙,也没有时间,我劝你们别千里迢迢来这儿白走一趟。」
「我没收到您的回信呀!」E小姐说。
「我知道,信给巴西邮局打回头了,盖了印说——查无此一地址——奇怪,地址是全部照抄你来信的,也不知你们巴西邮局搞什么鬼,你们又没留下电话号码,我没法通知你们别来。」
「对不起!对不起!」客人们都道歉。
我记得在半年之前,E小姐曾有信给我,附有一张照片,就是这两个小男孩,E小姐说这是她在巴西的家庭朋友,叫我诊看疾病。我一看,发现两个都有奇怪的先天性血液疾病,骨髓不能製造新血。这病我可治不了,不过,我仍尽我所知,在回信中提供一些营养疗方,希望能多多少少有助于两个小孩,我也一再声明我无法医治他们,交代别带来加拿大找我,我劝他们送去医院治疗。
这一家人姓T(以英文字母T代替真名),后来有信来,向我报告说,孩子用了我的营养疗方之后,身体好了很多。T太太在信中说她相信我有能力治好孩子的病,她说要带孩子来见我求我医治。我回了信,再三声明我并无能力彻底医治。T太太又再来信,仍是恳求,她说巴西的医院已经束手无策,只有求我,我还是婉拒了。
以后断了音讯,然后,忽然地,这两个小男孩随着他们的父亲来了,出现在我家门前,坐在我家客厅。
「你们不该迷信我,」我摇头叹息说:「你们不知道这大孩子是不能搭乘飞机的吗?高空飞行可能会伤害他的心脏呀!你们为什么要那么迷信我呢?这样子带他乘飞机,岂不是太冒险了吗?」
T先生笑道:「冯冯居士,我们不是迷信你,我们是知道你有能力可以救我们孩子的。」
「我没有这种能力,你们这一次,怎么不听我回信的劝告别来呢?你们也没收到我的回信吗?」
「信是有收到,可是……」T先生笑道:「我们很想来见冯居士……」
「那你可知道你冒了多大的危险?」我说:「你知道吗?大孩子的心脏怎受得了长途旅行和高空气压的双重压力。你知道吗?他很可能就会猝然昏迷的!」
「他一路上还好,」T先生说:「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我观察孩子,我发现他有可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突然心脏衰竭,我吃了一惊,却不敢立刻直接说出来,只说:「孩子是有可能在旅途中病倒的!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敢带他乘飞机,你们巴西的医生没警告过你吗?」
「我是问过巴西医生的,巴西医生说没关係,可以坐飞机。」T先生说。
「哼!」我冷笑一声,因为我立刻就有些恍然大悟,我知道巴西有医疗保险制度,这孩子必定是长期在巴西住院医疗,巴西医生不愿长久照料他,所以允许他旅行出国,让他在外国死掉算了(我的推断,在日后获得了证实)。不幸,这位T先生和他的太太,却不知道巴西医生和医院是有意摔掉医保上的包袱,我也不便多言。
「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带他乘飞机专程来见我的。为了来见我,他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我心裡不安,觉得很对不起他!」此时我心中的不悦已经因此而渐渐转变为歉疚。「冯居士快别这样想。」T先生笑道:这件事完全由我们自己负责,我们知道,并不是冯居士您叫我们来的,这是我们自己要来的,而且也没有事先获得您同意,应该说抱歉的是我们。而且,我们也不是专门为了要来拜访冯居士才来加拿大,万一孩子有什么危险,也是我们自已的责任,冯居士您不必担心!」
E小姐也说:「T先生是跟我们一起回台湾,路过加拿大,顺便来拜望冯居士的。」
「你们从巴西回台湾,」我诧异地问:「怎么会路过加拿大呢?巴西在南美洲,加拿大在北美洲北端接近北极,台湾在远东北回归线上,为什么你们不经由美国洛杉矶飞夏威夷回台湾呢?你们经加拿大岂不是路远了吗?」
「从巴西圣保罗市飞台北的捷径,不是经美国,而是经加拿大。」T先生笑道:「从圣保罗北飞大约十小时就可以直达加拿大东部的多伦多,转机飞五小时就到了温哥华,再转机,飞阿拉斯加安哥拉治,飞东京台北,这条航线比南线经夏威夷要节省两三小时航程,而且机票节省两百五十块钱美元。」
「啊!我不知道是这样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展开世界地图看看,发现果然南北是比东西稍微短一些,地球是有一点扁扁的椭圆形,平时没注意,航空界可都明白的,不然怎会机票便宜了两百五十美金?我这又上了一课,我点点头。
T先生笑道:「我们移民到巴西十年了,从来没回国去过,这一次是祖父祖母说要看看孙子,叫我们带孩子回乡下去一同过年,所以我就带他们兄弟两人回台湾。我们从来没来过加拿大,就想到利用这个机会和便宜的机票,来加拿大观光几天,也顺路来拜望冯居土,求您帮忙看看孩子的病,就是这样子来的,并不是专程飞来温哥华。」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那么,T太太怎么没一起同行呢?孩子没有他母亲陪伴可以吗?」
「我们在圣保罗开了一家小小的礼品店,是家庭经营式的,内人须留下看店,所以没同来。我们打算回台湾过了新曆年就回巴西,停留时间不多,孩子也还很乖,他妈妈也放心。」
「你们打算在温哥华观光停留几天?」
「两天。」他说:「后天就转飞安哥拉治、东京、台北。」
「明天不走吗?」我问。
「机位是预订后天的,十二月二十九日,明天没有飞机。」
我没再讲什么,我心中可知道事情不对,我知道孩子活不到后天,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E小姐带来了她年迈的父亲,她叫我为她父亲诊病,T家小孩的事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因此,我只好先替E老伯看病。
E老伯不信佛,不吃素,儘管E小姐是个护理人员,极其妥善照料,也极其尽孝心,老人家总是不肯吃素,也不相信佛法,更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够透视。他根本不愿来见我,可说是没法子单独外出,只好勉强同来,姑妄一试冯居士的本领。很多人是以这样心情来见我的,我见得多了,我不需半秒钟就看透了T老伯。
E小姐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也相信吃素的好处,她劝服不了父亲,就硬拖老人家来见我,希望我能劝服他吃素及信佛,可是E老伯仍是不很情愿的。各人进门来见到佛像都下拜,他却不拜,坐下旁观,E小姐叫他让我透视。
「我没有病!不看!」老伯顽固地拒绝了。
「老伯真是没有病就好,」我笑道:「我也不勉强您老人家让我透视,不过,老伯可有这些病呢!」
我一一地把老伯的病况列举出来,高血压多少,肝脏硬化情形,动脉血管硬化情形……甚至于把他血液的成分一一指出,含胆固醇多少,血脂多少,血糖多少……我一口气说了大半小时。
E老伯起先是不耐烦,渐渐地,越听越动容,到了后来,竟满脸惶恐地望着我,不住说:「对!对!都说得对!」 ,
E小姐说:「阿爸,您现在可相信了吧!」又对我说:「冯居士,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您说的全都对,全都符合我父亲的医院检查报告数字。奇怪,您怎么会知道的?」
我微笑不言。
E小姐说:「冯居士说的和医生的验血报告几乎是百分之一百相同。我自己是学护理的,冯居士说的专门名词我听得懂,冯居士说得那么详细,好像是化验报告似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在座众人听了都感觉骇然纷纷提出问题。其实,我这些凋虫小技,并不值得惊讶。我经常与不少中外大医生提及病人的验血、验尿、透视,及种种资料,比这次还複杂得多呢!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准确,却也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接近。这些事,天天有,要记载也记不完,问我怎么会看得到的,我也不自知,看见就是看见了,有什么希奇!一瞬间可以看见病人体内的组织情况,有无癌瘤,血液成分,内分泌……这也算是本领吗?这些只不过是佛法神通中最微末不足道的天眼慧眼法眼的综合立体透视微能而已,要是能再升级修成,那么,佛法的三种眼,更不知可以洞察宇宙深处多少实相呢!我,还浅薄得很,不及诸佛菩萨的佛眼与天、慧、法三眼的亿万分之一。
至于有人能见鬼物,就自命为天眼通,其实,那不是天眼,只是「阴眼」。能见鬼物,并不需要天眼能力,只须有阴眼就够了,也未必需要修行。阴眼能见鬼物,却不能见事体的实相,而且,往往也有幻觉,真伪难分。佛法的天眼并不是以见鬼物为能的,也不是能见千里之外就一定是「天眼」,世人每以「阴眼」与「千里眼」将佛法天眼溷为一谈,实在应该深入佛法,弄清楚什么是天眼才说。
自然我的三眼洞察能力还是很薄弱,也不时有观察错误,不说别的,就拿病菌和滤过性病原体来说,我就不是常常能辨别,我只能认得常见的是什么,例如,认得出肺结核菌、链球菌这些常见的,也认得「爱死」病原体,其他罕见的,看到也不知是何物:或者我应该去修修病菌学与病原体学,将来会有助于判认。我的微弱三眼洞察能力,是从学佛经由戒定而得,并且需要益以各种科学医学新知为辅佐,在我而言,我是从无得自任何人灌顶加持或是什么气功什么特殊神功,我也从无修学那些什么气功。我并非否定任何气功,只是说明我并无练气功也不知气功而已,至于世人盛行的以气功或什么内功、神功为弟子开「天眼」,这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学佛的凡夫,既无道术也无神功气功,我只有佛教信仰和恪守戒律,我深信戒定生慧,洞察力是智慧的一种,如此而已。我并不知道任何「功」可以为他人开「天眼」,显然外道的天眼与佛法的并不相同。不守戒而可得定慧,这不是佛家的修行方法。
我以这些话来答覆当日在座的巴西客人的种种好奇问题,大家都承认我说的是实话,也似乎都赞同我的看法。
E老伯也渐露悦服的笑容,并且主动地向我发问他应该怎么持素,该吃什么素菜,该戒吃什么?他说听了我两小时的分析之后,他明白得多了,从今起就要戒绝肉食改为吃长素,也愿意信佛行善。我就劝他量力支持佛教慈济基金会与慈济医院,他也慨然允诺了。
「其实,行善布施的途径很多,」我又补充说:「只要我们发心布施行善,随时随地都可以做,不光是金钱的救苦救难布施,就是一个友善的微笑也是温暖的——在这一点,西方人比我们中国人、东方人做得好。比方说,在加拿大,路上遇到的西方人士,纵然是陌生人,也会互相微笑为礼,说一声早安或晚安,这件事很小,但是大家相习成风,形成一个温暖的友善的社会气氛,在无形中消弭了不少戾气。东方人来到温哥华的,很多人感觉到此地普徧宁静友善一团和气。反过来说,在东方社会,尤其是中国人的社会,你在路上对陌生人微笑,对方不骂你是神经病才怪!记得当年在台北,我就常被车掌小姐骂『神经病』,因为我上下车都微笑向他们点头说声谢谢,可能还有些车掌小姐会错了意以为我存心勾引她呢!」
我的话引起大众大笑,我常爱说几句幽默的笑话,让人家听了轻鬆开心,我自己觉得这也是有益身心的,人家来找我,多半是有病有难,怀着无限忧愁,我若能使他们一展愁眉,为什么不说几句幽默笑话呢?
我也劝他们行善布施应该不分畛域不分宗教。我说:「不一定只向佛教的慈善机构才行布施,我们也可以捐助国际红十字会或天主教的慈善医院或救济院,也可以捐助非洲饥馑难民,大陆水灾灾胞,南美洲的孤儿院。你们布施是一样种下善因的。」
在我们谈话中,我母亲已经把午膳做好,请众人一同吃饭,客人们都说不好意思,我母亲笑说:「你们老远的来了,我们应该招待的,一顿青菜淡饭,没有什么好菜,你们不嫌就好了!」
的确也只有青菜豆腐,再没有别的,我招呼客人围坐在小小餐桌四边,边吃边谈,大概他们是旅途劳顿,也饿了,都吃得很香,连E老伯也说青菜豆腐好吃。
吃饭时我注意看T家的两个孩子,我很担忧两孩在数日内都会病发,大孩是必然会在四十八小时左右突发心脏衰竭以致呼吸停顿断气。虽然此时他看来仍是正常无事地吃着饭,我发现他的血液内所含铁质太高太多,读数至少是400-500UG/DL,比常人多了很多倍,这些超量的铁质,已经伤害了他的心脏和肺脏、肝脏,我看见他的肺内积水,我料他支持不到三天。我看见他血管内的血大部分不是他自己的血,显然是接受他人所捐的血浆,可能是巴西人的血。可怜的孩子,生来就有这种奇怪的先天性「地中海型恶性贫血症」,他顶多只能再活两天,而他的父亲还不知道,他的母亲远在巴西圣保罗,也不知道,我看着心都酸了!
在饭桌上,我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我尽量使小孩子吃得开心,因为我知道他已来日多了。他是一个很乖的小孩,很听话,很懂事,也很能忍受痛楚,我知道他已经感到不舒服,可是他强忍着,不敢表露,这孩子十岁,看来只有六、七岁的身材,面貌却很憔悴苍老。我越看心裡越难过。
饭后,客人们告辞,我对T先生说:「T先生,你们能不能尽量把机票改为明天早上?还有,你们有没有买了旅行医药保险?假如没有,今天下午赶快去买。」
「为什么?」T先生脸色转为苍白:「冯居士,您看到有什么不对吗?」
「是的!」我回答:「这个大孩子,明天可能会病发,你们最好有些妥善准备。」
「会有危险吗?」T先生紧张地问。
「是的!所以我提议你们尽快离开此地,越快赶到台北越好,台北有好医院好医生,台湾的医疗设备是世界一流的,会比巴西的好得多,孩子应回台湾去接受医疗,也应让老人家见到他。」
我已是轻描淡写,但是众人都知道我的暗示,大家都沉默下来。
「可是,」接送他们来的本地居民L先生说:「明天没有飞机,怎么样也要等到后天二十九号才有班机。」
「我孩子真的会有危险吗?」T先生慌张地再问:「冯居士,请您直说!」
我叹息说:「你们是太不该带他乘飞机旅行的,你叫我说实话,我就说吧!但愿他能拖到抵达到台北就好!我担心他在明天突然心脏停顿,我看到过多的铁质已经大大伤害了他的心脏了,这是输血太多的结果吧?为什么没有给他『除铁剂』(Deferia )?」
「冯居士说得对!」T先生说:「他是需要长期打针的,来得太匆忙,忘了带除铁剂来!巴西医生也说过短期不用没关係,所以我们就忽略了!」
「你的巴西医生应该打屁股!」我说:「怎么会这样大意的呢?你看,现在孩子可能就会出事了!你们又是在中途异国,显然又没有买旅行医药保险,万一明天出事,怎么办?你们怎么这么大意?为什么在巴西登机之前不买旅行医药保险呢?」
「我们都不懂嘛!」T先生赧然地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出过门了,这一次,若不是我父母坚持要我们带孩子回台湾去给他们看看,我也不会带孩子坐飞机长途旅行。」
「这两位老人家也不对,为什么明知孙子有病还叫他们长途跋涉呢?要看,不可以到巴西看孙子吗?」
「老人家根本不知道孙子有病。」T先生说:「我们一向都不敢告诉他们,怕老人家担心,老人家又是乡下人,哪懂得坐飞机出国?」
「你看看!」我说:「你们这种愚孝!你们不会拍摄录影带寄回去给老人家看看吗?为什么要叫小孩冒险?就是不危险,也太辛苦呀!」
T先生还是为他的父母辩护,我则仍然觉得他是「愚」孝,没有顾虑到小孩的健康危险问题,不过我可没权利责备他,而且再批评下去也没有用。我只好替他做一点企图补救的安排。
「希望这孩子能平安拖到回台北吧!」我说:「就怕他拖不到那么久,就怕他忽然在高空中途病发,也怕他在这二十四小时内突然恶化病倒在加拿大,我劝你们还是今天下午趁着未关门,去买了旅行医药保险吧!万一孩子出事,也有保险公司代你们付医疗费用,加拿大的医疗费是很贵的!」
「是呀!」L先生说:「加拿大医疗费贵得很,假如没买医疗保险,去检查一下身体,一天也得花上三五千元加币的。」
「那么贵!」T先生吃惊不已:「怎么付得起。」
「可不是那么贵!」我说:「所以我劝你们立刻去投保。」
「可是,临时买医保,恐怕保险公司不会接受呢!」L先生说:「尤其是过路的外国人更不会被接受,小孩一经检查有病,公司就不肯接受,这检查也不是当天可以办妥的,常常要好几天,他们后天就走了,怎么等待?」
「那就不要太麻烦了!」T先生笑道:「好在只还有一天一夜,我们就上飞机回台北了,总不至于在这一天之内发生什么危险吧!」
我摇头叹息,这真是天意,劫数!我已经努力过了,也无法挽回孩子这一场劫难!我该怎么去补救?我已见到孩子明天是必定会死的!
「你们还是尽力去试试投保吧!能成功是最好的,我也不再多讲了!」我拿出纸笔来写下两张纸:「这两张纸,是我为你们安排的万一准备。一张,是台湾的佛教慈济医院,这是我写给证严法师的短函,请她接见你们,并请她接受孩子在慈济医院住下医疗,我想证严法师一定会慈悲帮助你们。这是我计算孩子必会病发,从乐观上看,是后天在飞往东京的机上发生,那时候,你们必须叫机上的服务小姐供给氧气罩,紧急救护,希望可拖到抵达台北!」
「会那么严重么?」T先生半信半疑地发问:「可是,孩子一路来都没有什么病徵呀!」
「这第二张字条,」我不理会他,我继续说:「是温哥华儿童医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还有紧急救护车的电话号码,我估计孩子最可能在明天晚上或更早一点,突然病发,那时候,你们不可再迟疑,必须立刻打电话九一一叫救护车,把孩子立刻送去儿童医院急诊处。」
T先生开始不安:「冯居士,我大儿子真的会这样吗?」
「可能病发得比我估计的更快!或者今天晚上下半夜或明天早上就会有先兆了,你得特别注意,你们把住所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在座没有一个人认为孩子会突然病发,因为孩子仍然是那么安详听话,乖乖坐着看漫画,一些也没有预兆。
我又有另一批新客人来到。我送T先生他们到门口,还吩咐几句:「记得,别让孩子到热闹人多的街道或场所去,以防他感染,也别让他到荒野去受凉。」
次晨,十二月廿八日,早上八点多,门钤突然大响。我说:「糟糕!不幸言中,那小孩不行了!」
果然是T先生,抱着他的大儿子,带了他的小儿子,父子三人出现在我门前,还有驾车送他们来的L先生。
「冯居士!」T先生满脸忧虑,气急色败地对我说:「你说得对,我儿子病发了!求求您!救救他!」
「抱进来我看看再说!」我说:「快!」
T先生抱着大儿子进屋,我招呼他把孩子放在客厅沙发上,T先生说:「昨晚下半夜孩子就不舒服了发了高烧,又叫胸口痛……」
「待我看看。」我俯视这全身皮肤变成深黑色的小男孩。
我唸了观音菩萨圣号,脑中天、慧、法三眼齐开,让我可以透视孩子。这时候孩子已经陷入半昏半迷状况,心脏跳动每分钟高达两百多下,肺中积水已经妨碍了呼吸,血液中含铁质已超过饱和,血液的红血球低到不满九十万,脾脏和肺脏均已被铁质所伤,他正在痉挛地挣扎着,我大吃一惊!
「不得了!」我说:「这孩子恐怕过不了今晚,赶快急速送医院吧!」
T先生眼中流泪,说道:「可是我们没有医疗保险,也没有带什么钱,因为巴西是外汇管制国家,每人只准带出一千美元,连同两个小孩的半价,只有一千多美元,怎么送孩子进医院呢?不是说检查一下也要五千多块钱吗?」
「你昨天没听我话去买医疗保险吗?」
「我们去试过了,可是保险公司不肯接受投保!」T先生说。
「你们昨天下午去了什么地方观光?」
「也没去什么地方,只到唐人街去了一下,后来又到女皇公园去看看就回到L先生家。」
「我叫你别带孩子到公共场所去嘛!」我说:「公共场所人多,什么样的病菌、病原全有,这孩子抵抗力太弱,怎受得了?现在我看他并不是感冒那么简单,他已经感染到病原体了,是滤过性的,这情况很危急,赶快送去医院吧!」
「可是,我们是过路的外国人,又没有投保,又没有钱!」
「现在不是讲钱的时候了!」我说:「现在是危险的关头!赶快送医院吧!」
T先生迟迟疑疑,感到十分困难地说:「冯居士,我实在没有能力送他住院,还是请冯居士慈悲救救我儿子吧!我知道您是有神力的。」
「我没有什么神力,你还是立刻送孩子进医院急救吧!」
T先生眼中现出了泪光,他不断苦苦哀求,我没法子可想,叹息一声:「你不听我话,恐怕会耽误孩子生命哪!你在我这儿拖延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危险,我可负不起这责任哪!」
T先生流泪说:「冯居士,他这病,是医生救不了的,在巴西,医生早都用尽了办法,早已宣布他没有希望的了!冯居士,您慈悲救他吧!我求求您,我不会要您负责任的!请您试试吧!」
T先生哭着就要跪下来了,我叹息着,拦住他:「我只能姑妄一试,T先生,你可不能期望有什么奇迹出现!」
「我明白。」T先生说。
「那么,你们在一旁肃静,静默祈求观音菩萨,不许作声!让我试试用我的微弱功力去帮助孩子。可是,谁也不许对我讲话,不许干预,你们得绝对肃静,也不许接近我。」
「好的!」各人都答应。
我哪有什么神功?我哪有什么气功?我什么功也没有!我会做什么?我什么也不会!我只会祈祷!面对着躺在沙发上半昏迷的瘦弱小男孩,我感觉到心中恻然,这条小小生命是多么可怜啊!由于他的祖父母的无知顽固和他父母的疏忽,竟使他万里高空旅行,心脏受不住压力,又在公共场所感染了病原体,可能是在巴西飞往多伦多的途中感染的,也可能是在多伦多飞来温哥华的途中感染的,加上风寒,竟使他生命垂危,呼吸微弱,半昏半迷,他正在垂死挣扎啊!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啊!弟子虽然与这小孩素昧平生,甚至还未知晓他的名字,可是,眼见他在这异国他乡,命如游丝,我怎么不尽力救护他呢?就算是在路边看到他,也一样要救他啊,何况他是给抱到我家来求救的呢?弟子身为佛教弟子,怎么见死不救呢?是的,不错,我约略看得见他的前生与今世因果,我知道这是业报,谁也不能
破因果,谁也不能!但是,怎能见死不救呢?而我却只是凡夫俗子,毫无神通奇能,我能为这可怜的小男孩做什么?除了向观世音菩萨祈祷之外,我能做什么?
我伸手抚摸小孩的心脏部位,我虔诚地祈求着观世音菩萨,实在我也没有唸什么咒,我只是虔念着「观世音菩萨」,我愿以身代这可怜的小孩受苦,只要能救他一命!观世音菩萨啊!别让这可怜的小男孩这样无助地死在异国这无亲无友的他乡啊!
祈祷着,祈祷着,渐渐地,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不知来自何处,它温暖了我全身,又温暖了我的手,一丝彷彿电磁力般的热流,从我手指流出,射向小孩的心脏!
小孩的心脏跳动渐渐缓化了!从每分钟两百多次的跳动陡然下降,一百九十,一百八十,一百七十……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已经回降到九十多,再过一会儿,回到八十四,八十三,八十……
孩子睁开了眼睛,仰望着我。
「还痛吗?」他父亲关怀地问他。
「不大痛了!」孩子微弱地回答。
「啊!观世音菩萨!」我感激得热泪夺眶而出:「感谢观世音菩萨!孩子平安了!至少是暂时平安了。」
孩子的父亲跪下流着泪,不住祷拜观音菩萨,孩子的弟弟,那五岁的小保罗,也自行跪在佛龛下面,合掌叩拜,天真而恳切的童音高声叫喊:「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救救我哥哥!」
多可爱的小弟弟!多令人感动啊!就朝着这个小弟弟的纯真虔诚,我就一定要帮助这家人到底了!
我母亲捧了热水毛巾来,我把它敷放在病孩的胸口上,仍然为他祈祷,又不断换热毛巾,这样子,经过大约一小时吧,孩子的心跳恢复了正常,他自己坐了起来。这不是奇迹吗?这个半昏迷的孩子,居然完全甦醒过来病好了!
「你觉得怎么样?」他父亲问他。
「都不痛了!」孩子回答:「就是肚子饿。」
我母亲用汤匙喂他吃牛奶麦片粥,他很快就吃了一大碗,居然又是活活泼泼的了,好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事。
「好了好了!」L先生欢喜地说:「没事了!」
T先生流着泪,跪下来,顶礼了观音菩萨圣像,忽然又向我顶礼:「冯居士!不知道该怎么样谢您,您救活了我的孩子……」
「别拜我!」我慌忙扶他起来:「T先生,我只是凡人,不敢受礼,我也没有什么神通,并不是我救了你的孩子,是观音菩萨救的,你要拜就多拜观音菩萨吧!你要报答菩萨大恩,就量力多行善吧!」
孩子又再让我母亲用汤匙喂了一碗牛奶麦片粥,然后他的黑黑的脸颊上出现一些红润,问他还要不要多吃一点?他摇摇头,然后就俯伏在沙发上渐渐睡着了,我察看他的脉搏心跳体温一切都已正常化,我才安下心来。
我母亲说午饭也做好了,叫我帮忙开饭。我们留T先生与L先生和小保罗吃饭。自然是吃的全素,病孩睡熟了,还在打鼾,我们都很欢喜,不敢惊动他,让他安睡。
吃完午饭之后,看到孩子还在熟睡,我再检查他一次。就对T先生说:「小孩一切都正常,我很满意,不过——」我补充说:「我恐怕我的功力最多只能支持他半天,最多是六个小时。我认为今天下午你们还是密切留意他的情况才好!万一他出现突变,发高烧,或是心脏再衰竭,就得立刻送他进医院急诊处——必须叫救护车,用氧气维持,急送儿童医院,知道吗?儿童医院有两处院址,别送到东边的那一座分院,路太远,怕来不及。必须送去西区的那一座,地址我再写给你!」
「希望他平安没事能拖到明天上飞机飞到台北吧!」T先生说:「一到台北就送他进医院检查,或者送到花莲慈济医院去。」
「假如他能拖到飞回台湾,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说:「送去台大医院或慈济医院都好,慈济医院的医师很多是台大医院的医师兼任的,你拿我的介绍信去拜见证严法师吧!她必定会请慈济的医生们好好照料小孩的。」
「好的,」T先生说:「我会带孩子去。」
「问题是……」我说:「我有不祥的预感——孩子无法拖到明天,就是上了飞机,也拖不到台湾!」
「冯居士,」T先生吓得脸色苍白:「请您明示!」
我叹息说:「我看他过不了今晚,他到今天下午傍晚必会突然恶化!」
「冯居士,请您慈悲吧!」T先生恳求地说:「他不能这样子啊!」
「我的力量有限,」我说:「我恐怕维持不了几个小时,他还是会有突变的,你还是准备送他进儿童医院才好!」
「可是……」T先生感到很为难。
我说:「我知道,你是没有医保,你也没有带什么钱,不过,救命要紧,无论如何送孩子进医院,钱,我会尽量为你想办法去借。」
「那怎么可以!」T先生说:「冯居士您自己也不是很宽裕的呀!」
「我会找我的朋友们大家想办法!」我说:「现在你暂时还是先带孩子回去住处休息吧,下午他一不行,就赶快叫车送他去医院,不可拖延!并且,立刻打电话通知我,我很累了,我也得休息一下。」
他们也看得出我是很疲倦了,就都告辞。别说这样把精神贯注到小孩身上不累,我真的是疲乏得很,我需要睡一会儿。我也不再和他们客气了,我叮咛了又叮咛,把他们送出门外,然后我去床铺躺下。
我真是累坏了,这一睡,一直睡到下午六点才醒,还是我心中惦念着那孩子我才醒过来的。一看时钟,六点二十分了!不得了!我赶忙打电话去L家找T先生。因为我知道我灌入孩子的功力已经消耗殆尽了,孩子出了危险!
「怎么还不送孩子去医院?」我噼头第一句就这样吼叫:「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冯先生吗?」对方却是L先生在讲话:「你打电话来正好,小孩是不行了!已经昏迷了!」
「快!快!快叫救护车!」我着急大吼!
我真懊悔怎么自己这么贪睡,不早一点醒来催促他们!
「就送就送!」L先生说:「正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呢!我们也会驾车跟着送去,您放心!」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通儿童医院的急诊处。我知道T先生不大会讲英语,L先生虽会讲却又不甚明瞭孩子的病况和那些医学英文名词,我必须亲自和医院说一说。
「儿童医院急诊处。」对方接听电话回答我。
「请主任医师说话,有紧急情况!」
洋人主任男医师接听了。我报了姓名说:「救护车送了一个巴西十岁小男孩来贵院急诊处,名字叫TSH。他患的是THALESSEMIA (地中海型恶性贫血症),现在心脏与内脏均已被超饱和的氧化铁所严重伤害,有肺积水,他已经昏迷了,他的骨髓不能製造血,脾脏也损坏了,情况极其危殆!大约十分钟左右就会送到贵院了,由于他在加拿大没有医疗病历资料,我特别通知你们,希望有助于你们节省时间和抢救他的小生命!」
「非常感谢!」对方说:「这些资料对我们检查和诊断都很有帮助,谢谢你!冯医生!」
医师竟误以为我是医生,可能因为听到我满口的医学专有名词吧!我正要说清楚我不是医师,可是他说:「来了来了!孩子刚刚送到!我得去紧急处理!谢谢您!冯医生!」
电话挂断了。我愣了一会儿。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医院的医生误认为我是医生,事实上,总医院、天主教医院,还有美国、日本、台湾、香港的医院,经常都有医生在电话中误认我是医生。因为我能讲医学英文专门名词和诊断资料,他们都误认我是一个医生在介绍病人进医院,其实我不是医生,我懂的医学也远不及医生们精博,每一次,我被人误称为冯医生之时,我心中并无沾沾自喜的感觉,相反地,我只觉得惭愧和辛酸,往往泪盈于眶!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一个在苦难贫穷中长大的失学的人,我没有机会进医学院的大门。我母亲向来期望我能上大学去唸医科做一个好医生自助助人,可是,一直在贫穷线上挣扎的我,能溷到衣食已经不容易,哪能跨进医科大学大门!我多年来自修医学书本,也只是学得很少的一点普通皮毛常识而已,我根本就不懂医学,这些知识唯一的好处是让我知道我观察人家身上内部的现象是什么病而已。可以说,医学知识是我的天眼法眼慧眼洞察力的辅佐:若无医学知识,虽能看透人体组织,也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疾病的。所谓智慧,也还须有知识作为基础啊!传说一摸脑袋或运气功就可开天眼,那可是奇闻怪事!智慧是可以外力加持得来的吗?智识可以不劳而获的吗?不经思索不用脑筋就可以顿悟的吗?不经渐渐苦修就可以成就的吗?
对我这个平凡愚昧的凡人而言,我可经过千灾百难,千辛万苦,永远没停止过对真理与智识的学习与追寻,六度万行之中的精进不懈,自然也不敢以之自比,但是的确仍在不断学习与锻鍊。学无止境,越学越觉得自己无知与幼稚渺小啊,被人误称为冯医生,怎不令我自惭!
T小弟那天傍晚给送进了儿童医院急诊处,旋即又给送进了「特别加护病房」(ICU),在那边,医生们与护士们紧张慌忙地旋行急救,可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资料,那位洋人医生立刻打电话找我。
「冯医生,」他问:「你可不可以立即把小孩的病历资料紧急送来?我们完全没有资料,无从着手,现在唯有给予自动呼吸器接上管子和心脏电击器,孩子的情况不乐观,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病源在哪裡。」
「艾医生!」我回答:「这孩子是从巴西圣保罗飞台北,途经温哥华的,我并不是他的医生,也不认识他。我这儿并没有他的病历资料,我所知道的也全都已经告诉您了,我只可以覆述:他患有先天性地中海型恶性贫血症,他的骨髓不能造血,脾脏也失能,他的肺积水,他的血液中含有超饱和的氧化铁,可能是他在巴西时常接受输血而又无能力排除铁质的结果,也可能是他并没有给注射Deferia除铁药剂。除了这些之外,我对他所知不多。事实上,我只是初次见他,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啊!我以为你是他的家庭医生。」
「不是,」我回答:「他的医生在巴西。」
「你是他家的朋友?」
「只是初次会面。」
「我们和孩子的父亲言语讲不通。」艾医生说:「他不大听得懂也不大会说英语,陪他来的朋友会讲英语,但是对小孩的病况不熟悉,我们遭遇到很大的困难。你知道这姓T的在加拿大有什么亲人吗?」
「他们是过境的旅客,在这儿并无亲人。」
「他们也没有医疗保险,」医生说:「这情形非常複杂和困难。我们现在是基于人道主义先予施救,但是在医疗费用方面,还是希望他有亲人为他们设法补办一下入院保证。」
「我愿意为他们签字担保!」我说:「我愿意尽我的力量帮助他们!钱的问题,请医院别担心!请你们尽力去救活这个孩子!医疗费我来想法子,假如医院需要担保,我可以拿我的房契来押给医院,付不出医疗费,我就把房子卖钱来还医院。艾德理医生,无论如何请您尽力救孩子的命!」
「我会尽力的,我也有一个小男孩,」艾医生说:「至于你说用房契押给医院,这需要和行政部门讲,我并不管这些事。不过,你以一个陌生人而肯这样帮助人,我很感动!我会为你说情,也许院方可以免你担保。」
艾医生和我的谈话很短,但是他留给我很深的印象,我感觉到他是一位很有爱心的好医生。
那天下午我劳累不堪,看着书就又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心中惦念着T家的小孩,我就惊醒了。打电话给罗午堂伯伯,谈了一些事,突然间,佛堂的两支电灯之一的灯光骤然昏暗下来,很快就熄灭了,我心中闪过一瞥的紧急景象,那小孩心脏停止了!呼吸也停了!
「不好!」我惊叫了起来!对电话说:「罗伯伯!那孩子呼吸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
「什么孩子?」罗伯伯问。
「现在来不及详谈!我得赶快为他唸经祈祷,希望还可以挽救他的小生命,罗伯伯,请您老也助我一臂之力,您也为那小孩唸经咒,好吗?他的名字叫THS,现在住于儿童医院加护病房,详情我以后再告诉您,现在为他祈祷要紧!」
「我唸经也有用吗?」罗伯伯问。
「当然有用!多一个人参加唸经祈祷,就多一分愿力帮助他。好了!我们分头开始为小孩祈祷吧!不谈了!」
挂了线,我看着时钟,是晚上八点二十七分。我挂上电话,就开始为小孩祈祷。我一合眼,就看见他在加护病房内躺着,全身插了很多救急的管子。医生正在用电击方法挽救小孩的心脏,还有自动呼吸仪器在帮助着,那小孩是已经死了。好可怜!小小生命,只为了祖父母的愚昧,致使他万里跋涉,命丧异国!我与T小弟非亲非故,可是,看着他那可怜的悲惨情况,我难过得很,我不住地为他向观音菩萨祈祷,实在说,我也没有什么心咒,只不过是呼唤菩萨圣号而已,也只是心中充满虔诚与同情而已,我想,这是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
我在祈念中一直密切注视七英里以外的儿童医院加护病房内的情形,那急救的过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医生们和护士们都已尽了力,各种仪器也尽量利用了,可是小孩仍是气绝了,小孩的父亲在外面哭泣,那情景真是凄惨无比!我的泪水也早已悄悄流了下来。
艾医生很失望地摇头,他已经累得一头是汗,他俯视着孩子。全体人员都肃静无声,大家都绝望而紧张地等待医生那一句话:「盖起来吧!」
「啊!观世音菩萨!」我流泪祈祷:「请您救活这可怜的孩子,别让他客死异国啊!观音菩萨啊!我愿身代他受苦,请救救他吧!」
在绝望中,医生点点头,低声说:「盖起来吧!」然后他转身走开。
忽然地,一位女护士兴奋地叫了起来:「医生!医生!看!」
心律仪表上,本来已经静止的线条,忽然重新开始波动了!
「啊!观世音菩萨!」我感动得热泪流满一脸:「观世音菩萨!我知道您一向是慈悲灵感的!谢谢您!谢谢您!」
孩子渐渐活回来了!消息立刻振奋了全体医护人员,女护士们感动得相拥而泣!大家都说是奇迹,艾德理医生的眼中也现出了泪光,我从未见过这么富于同情心的医生与护士!
「奇迹!奇迹!」艾医生不住地说。
我立刻打电话进去找艾医生:「艾德理医生!谢谢您!谢谢您!孩子活回来了!」
「是啊!噢!你怎么会知道的呢?」艾医生诧异的问:「我们还没离开加护病房发佈任何消息呀!」
「孩子断气心停的时间是大约八点二十七分,是不是?」我说:「现在救活回来了,是不是?」
「是啊!」艾医生说:「可是我不明白……」
「孩子亏得您和全体人员尽力抢救,」我说:「可是,人力已经不可为,也亏得观世音菩萨的神力加持!」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知道您信仰天主,」我说:「您不会知道我们的宗教信仰,我是个佛教徒,我一直为小孩祈祷,孩子的父亲也是信佛的。」
「那好极了!」艾医生说:「那么请您多来为孩子祈祷吧,那对于小病人和他父亲都有很大的精神支持的。」
「您不会介意我来为他祈祷吗?」
「相反地,我欢迎您来!」艾医生说:「我们宗教信仰虽不相同,可是为了病人,我们欢迎任何宗教人士来帮助他!」
艾医生的心胸广阔,令我感动!相形之下,很多宗教人士,排斥异教,如同仇敌,视为妖邪,那些人真是太渺小了啊!
我把小孩复甦的事,电告罗伯伯,他老人家听了也很欢喜。他告诉我,他也不断为小孩唸经。这是我知道的,我也非常感谢他。我说:「谢谢您,罗伯伯!我知道我独力祈祷恐怕是不够力量的,非常感谢您帮忙!这种事,总要越多人祈唸越好。」
我说的是真话,我认为,我们大家很多人同心去为病人祈祷,是比我一个人独唸有效得多,众志成城,集众人的悲愿自然也更能祈求得菩萨的神力加持病人啊!
不过,小孩的情况仍是极其严重,昏迷地躺在加护病房,仍然全身插接了很多救命的管子,输血管、喂食管、排尿管、呼吸管……
他父亲T先生,带着五岁的幼子小保罗坐在医院加护病房外面的走廊等候室的沙发上,焦急忧虑地等待着。
我知道T先生的苦况,他在巴西的经济收入,全靠经营一家小型礼品店,生意容或不错,称得上是小康之家,但是巴西是个外汇管制国家,出国旅行每人只准携带一千美元出境,孩童减半,这样算算,T先生父子三人,合计在身边最多只有两千美元,旅费可能已用了不少钱了,现在小孩进入医院,他的一点点钱,怎够应付呢!别说医药费用,就是他与幼子小保罗两人的生活也会成为问题,而他在此举目无亲!
眼看着这三父子流落在这异国他乡,我心中恻然,既然他父子曾登门向我求救,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现在最迫切的就是钱与吃住的问题,我心中打算请T先生与幼子住在我家,由我母子照应他父子生活;另外,我得为他筹募一点钱,还有,他们是过境旅客,可能并无签证,不知可否暂时居留?
我觉得总要赶快到医院去瞧瞧T先生才行,我尽我身边所有的三百美元,先送去给T先生暂时维持几天的生活开销,儿童医院远在大约八九英里之外,而我没有汽车,也不善于驾车,由于反应太迟钝,总是考不到驾驶执照,母亲也不放心我驾车,所以我一直不驾车。说起来,是一大笑柄!住在美加二十多年,竟不会驾车!这可不是我笨,平时我都靠步行出去购物,走到唐人街,一程是三小时半,来回是七小时,藉此「减肥」倒也不错,就是在附近买菜购物,拖着小车,来回一两小时,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一旦有急事,就感受到不会驾车的不方便了。像这一次,我打算送钱上医院去给T先生,我不会驾车,又没有汽车,可怎么办?这时已是晚上十一时,天又下着大雪,气温降至摄氏零下五度,马路上都堆积冰雪,天上飘着鹅毛雪片,这时候想叫一辆计程车,可真不容易,怎得有人来接送我去医院看T先生呢?但愿有谁驾车来相助!比方说,罗律师洪基太太。
正在为难,忽然电话钤响了!正是那位罗律师太太,奇怪的是我心中的确在几秒钟之前想到要请她驾车来帮忙。我并无以心役人的法力,这必定是观世音菩萨差遣她来的吧?
「罗太太!」我欢喜地叫起来:「我正好要请你帮忙,你可不可以来帮我?」
「我也正有些事要找您!」罗太太说。
「那么快来吧!」我说:「赶快驾车来,我要到儿童医院送钱给一个急症病人,紧急!见面详谈!」
「好的!我们马上就来!」
我鬆了一口气,这位罗洪基律师和太太,是我的好友,常常来看我。他们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我主持的法会,他们必到。他们有什么个人疑难问我,我也都尽力为他们分析,彼此渐渐成为挚友。罗太太知道我嘴馋爱吃木瓜和威化饼,每次来,她总带一些来。我越吃越胖!
在加拿大,大律师的社会地位很高,一般人想见见律师,可真不容易,得先约定时间,经过他的女秘书批准,还得付每小时一两百元的谈话费,哪有大律师上门来和穷光蛋做朋友的!但是,罗洪基律师夫妇可没拿什么大律师架子。他对我非常客气,和我很谈得来,常常说:「冯居士,您什么时候有需要用汽车,随时打电话通知我们,让我们接送您!」
「大律师亲自驾车接送我,这真使我受宠若惊,太不敢当了,」我说:「我不敢这样麻烦您!」
可是这一次我不得不请罗律师特别帮忙?也真难为了他们,半夜三更,冒着奇寒的风雪,飞车赶来。马路冰雪那么滑,真叫我担心,他家距我家大约五英里,又都是陡斜的路,他们这种急人之难的义行,实在令我感动无已!
我到门外马路边的积雪上伫候,飘雪洒满我的帽子和肩头。冷倒还不算太冷,总冷不过当年做夜工下班后在零下二十五度的冰雪中挣扎步行十英里回家。巴士停驶,的士(计程车)不开,四野茫茫,异国游子,贫苦无依,为了赚取每小时一元二毛五的工资,在那茫茫大雪中挣扎步行于没膝的大雪中,呵气成雾,滴泪成冰!
回忆着当年那些凄凉苦况,就更能体会出T氏父子流落在此的悲惨了,我更觉得应该尽力去帮助他们。虽然与T氏父子素昧平生,却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等候了半小时,罗律师驾车来到了,罗太太让我登上后座,我谢谢他俩: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罗律师,劳动您亲自驾车来接送我。」
「不必客气!大家是好朋友嘛!是谁急病了?」
罗律师驾车驶向儿童医院,午夜将届,路上很少车辆来往,雪是越下越大了,雨刷不停地拨着挡风玻璃上的雪花。我把T氏父子来求救的事,详细地告诉罗氏失妇,他俩听了都很同情。罗太太说:「冯居士您真好,真是雪中送炭!」
「你们比我更好!」我说:「假如你们不来接送,我雪中怎么送炭呢!」
到达儿童医院之时,已经过了午夜,大堂内只有一个值夜班的洋女职员,这么午夜来访,本来是不合规定,可是那位洋人小姐竟那么有礼地准许我们探问,乘升降机到楼上走过曲曲折折的内廊,像迷宫似的,走了几分钟才来到了加护病房。
加护病房禁止閒人入内,女职员按了对讲机,向裡面请示。裡面问是什么人,后来就说:「可以请彼得斯神父进来,其他人不许。」
我怎么变成了神父的,我也弄不清楚。不过我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只有将错就错冒充神父才可以进去。医院尊重神父与牧师,给予特别优待,假如我否认,那就进不去了。
一位白人女护士开了门出来迎接我,态度非常尊敬:「彼得斯神父,请跟我来,」向罗氏夫妇说:「对不起,你们不可以同来。」
罗律师与太太就在门外等候,彼得斯神父被特准进了加护病房部门的等候室。T先生在那裡面,小保罗已在沙发上睡了。T先生满脸忧伤憔悴,看见我出现,他好像感到非常意料不到,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站着那位送他来找我的L先生和女儿,我一一和他们点头招呼。
「您……」T先生结结巴巴地说:「冯居士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呀!」我微笑回答:「我中心很挂念你们,就临时请了罗律师驾车送我来。我知道你现在很困难,我会尽力为你想办法,今天晚上我临急临忙,筹不出什么钱来,暂时先送来这一点点钱,很少,只有三百美元,请你先收下做零用,以后的,我再想法子。还有我母亲做的一点素点心给你。」
「啊!谢谢!」T先生慌忙推辞:「不!不!不可以拿您的钱!」
「不必客气!」我微笑地把红包塞进他的衬衫口袋:「你就拿着好了。」
T先生把钱退还给我,他说:「不用不用!冯居士,我还有一点点钱,而且,E小姐,L先生他们也都会帮我……」
推来让去的,终于我还是把钱再塞回他的口袋裡面去了。「听话吧!」我诚恳地说,:「收下来吧!」
旁边的人也都帮我劝他:「冯居士一番诚意,你就先收下吧!将来还他也是可以的。」
T先生这才尴尬地接受了。我和他谈了一下关于他的切身问题,我问他来加拿大持有多久的签证。
「七天!」他回答:「是过境旅客签证。」
「只有七天签证!为什么只申请过境签证?为什么不申请三十天或是三个月的旅游签证?」
「因为并没打算长期停留,只打算过境观光三两天就回台湾。」
「真是!」我叹息:「你们出门旅行,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呀!你看,这一次,小孩得了急病住进医院,这哪裡是几天之内所能解决的!你的签证七天已经用了一半吧?加拿大移民局那边,总得办一办延期才好,不然,移民局会认为你们是非法居留,把你们强制驱逐出境,那可糟了!」
「那我……怎么办?」T先生吓得脸色苍白:「我的孩子病成这样子,我怎能离开?」
「也只有用这个理由向移民局申请延期吧!」我说:「L先生有汽车,请L先生多多帮忙送T先生到移民局走一趟吧,我没有汽车。」
「没问题!」L先生说:「我们会尽力帮他。」
「假如有困难,用得着我,我也一定尽力帮你的!」我对T先生说:「我也会天天为你和小孩祈祷平安,这儿,我给您带来了观世音菩萨圣像卡片和普门品经文小册,你多多祈念吧!」
小孩在加护病室内昏昏沉沉地静躺着,鼻腔、嘴巴、两臂、腿部、胸部、下身,全身插接了各种急救管子,皮肤是暗晦的深黑色,看来好像是棕种的南美洲印加族小孩,他是那么瘦,那么衰弱,奄奄一息地在挣扎着。多么可怜!多么凄惨!
我知道T先生必须每一分钟都在病房玻璃窗旁密切看守他的儿子,我不可久留,于是我就告辞了,T先生送我到自动玻璃门前,我和他握手,他久久不能放手,他眼中渐渐现出了泪光。我拥抱他,轻拍他的背,安慰他。
「不要难过!」我说:「T先生!不要难过,我会尽力帮助你!我会尽力祈求观音菩萨保佑你的小孩!」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流着泪哽咽说:「冯居士!您太好了!」
「不必客气!我们都是流落异国的人啊!不是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是的,可是……」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说:「你应该立刻打电话通知你太太!」
「我不能告诉她让她担忧,」T先生说:「她要是知道了,她会受不了这打击的!」
「你错了,我认为你太太有权知道孩子的情况,你瞒住她,假如将来孩子有什么不测,你太太见不到孩子一面,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你再想清楚一点吧!这儿医院打电话不方便,我可以代你打长途电话给你太太。」
「不要打电话给她,」T先生着急地说:「不要不要!冯居士,我不能让她知道!不能」
「好吧!我不逼你,你想一想清楚吧,你决定了,就告诉我,我会替你打电话的。还有,你的居住问题,我家可以住,不过太远了,你来医院看孩子不方便,你和L先生也是初次见面,也不便在他家多住,让我来和医院商量,看有什么地方给你和小保罗暂住,也许医院有什么空房间吧?」
「谢谢冯居士!」
「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假如你不是想顺路来看看我,也许就不会取道加拿大来到温哥华,我感觉有道义上的责任!」
「别这样说吧!冯居士!」T先生说:「这事完全是我自己的责任,不能怪您,也不能叫您负这责任的,我很感谢您!」
「您该感谢观音菩萨才对!」我说:「别忘了,多多持念祈求观音菩萨,他是最慈悲的,一定会加持你的孩子。」
「我会祈念的。」他答应。
「我也替你祈求观音菩萨!」
次日我打电话到医院去给T先生,问他有没去向移民局申请延期,他说孩子又陷入极严重的深昏迷,他不敢离开。我再问他要不要我代他打电话给他留在巴西的太太和在台湾的亲人。
「不要!不要!」他着急央求地说:「千万别让他们都知道了!」
「应该让你的亲人知道才对!」我说:「让他们寄一些钱来接济你。」
「不要不要,」他坚决地推辞:「我自己想法子应付!不要连累亲戚朋友!」
怎么也说服不了他,这位T先生,看来文质彬彬,谦逊有礼,却是一个相当固执的硬汉,我只得由他。
「那么,过几天再说吧!」我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政府机关就快放年假了,你的签证问题,还得尽量在这两天内申请才好,要不然,年假一放就三天,你的签证过了期就很难申请续期了。」
「我会尽快去办!」他说:「不过,我得看L先生有没有空带我去。」
接着大家都忙,我也忙于应酬宾客,从早到晚都没空,竟把T先生的事忘记了。想来他去申请延期应该没问题,所以我也没特别留意。一直到傍晚,我才记起他的事,我正在忙着烧素菜,就放下来去打电话问他。
他回答:「这两天L先生和他的女儿都上班没有空,孩子情况也太严重,我没有去移民局申请延期。」
「糟了!」我说:「那可糟了,后天是除夕,政府机关放假三天,等放完了假,你的签证可能过期了。是不是?」
「是一月二号到期。」他说:「过期一天才去申请,应该没麻烦吧?」
「你不知道加拿大的移民局法例苛严,凡是申请续期,都得在未满期之前去申请的,倘若过了期,那怕是一个小时,也会把你当作是有意非法滞留的,在移民局眼中,你就是非法入境滞留不走的非法居留者,这一次麻烦可大了!移民局随时可以将你驱逐出境。」
「这可怎么办?」T先生担忧地问。
「尽可能在明天三十号星期五赶去移民局先登记,这样,移民局就不能说你是有意逾期不走!你请L先生明天无论如何都得抽空带你去。」
L先生父女非常热心,次日果然请了假,驾车送T先生去移民局申请延期,可是,移民局不予受理,只安排他在新年假期之后的头一个工作天一月三日星期二再去申请。
这分明是移民局有意为难他,使他在一九八九年一月三日起变成非法入境者,那就不能获得批准延期了!我一听就立刻敏感地觉得不对。我赶忙打电话去找移民局质询。
加拿大任何政府机关都是这样官僚作风的,我找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官员说知道这件事,个个推来推去,等到找到承办人,却又说:「还有五分钟下班了,你有事请在下星期二打电话来吧!」她这么回答,立刻就挂断了线!
我就知道不妥,T先生、L先生父女,都是老实人,这一次全给移民局的官僚化承办人欺骗了,来日麻烦可多着呢!只怪我没有汽车可以亲自去带T先生上移民局,我可不会上移民局的鬼当。我很明白,自从拉丁美洲多批非法闯关者,如浪潮般的涌来加拿大之后,加国移民局就很留难那些来自巴西、阿根廷和拉丁美洲的人,更何况又是华裔!加国移民政策一向表面说没有种族歧视,骨子裡还是歧视中国人的,无机可乘,也还要豆腐裡挑骨头,何况有隙呢!我真替T先生父子三人担心!这也是他们的劫难的开始,移民局已经下班了,要到新年假期之后的一月三日才开门,我光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只好再想想,看有什么方法可以帮T先生父子筹募一些钱做生活费。我突然灵机一动,明天不是除夕吗?不是正好可以请朋友们来吃饭吗?对了!此法甚妙!我不再踌躇,立刻分别打电话去邀请我的佛教好友们来参加除夕晚餐。
「明天星期六,是除夕,亲自做一些素菜,请你们来聚餐!」我说:「届时都别带礼物来,我不接受礼物,你们多带现钞来就好!现钞实惠一点,越多越好!」
人人都觉得奇怪,冯居士一向从不开口讨钱,怎么这一次声明现钞实惠呢?
自然是有些人害怕,临时「缩沙」不来了。不过,星期六晚上,还是到了三十六个客人,我说:「好极了!适符天罡之数。」
「什么事那么神祕?」客人们笑问。
「吃完了我的素菜再宣布,」我说:「否则,你们听了都不敢吃我的菜,吃呀,吃完了再说!」
大家都大笑,他们一面吃饭,一面试图旁敲侧击地问我,我都不肯说。直到都吃完了以后,我才敲磬宣布真相。
「你们都吃饱了?」我笑问大众。
「吃饱了!」大家笑答。
「那好!吃饱就不会给吓晕倒了!」我说。
「什么事那么神祕!快说吧!」有人叫道。
「你们今天晚上吃了我的素菜,都是不惜血本的菜,上等花茹、髮菜、银耳……我为什么不惜血本请你们吃呢?又为什么要你们先吃饱了才宣布呢?这是怕你们听了就开熘呀!如今,你们吃了我的名菜,可不能赖帐了!今天晚上可要勒索你们了!谁叫你们吃了我的名菜,现在我可要收钱了!而且收得很贵,你们当心别晕倒啊!」
大家都大笑,等他们笑声停止,我这才宣布:
「今天晚上,你们吃我这一顿素菜,不能白吃,现在你们既然上了我的鈎,我可得本利齐收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从巴西来的小男孩,路过此地,不幸急病,已经昏迷地躺在儿童医院加护病房,在死亡边缘上挣扎,他父子在此无亲无友,流落无依,也没有什么钱……」我把T先生父子的故事详细报告之后,就向大家说:「现在我向你们大家化缘,口袋有多少钱,请都尽力捐出来,大家等一下到儿童医院送钱给T家父子去!」
大家纷纷赞同,都说:「应该!应该」人人都从口袋掏钱。我就指定两位年轻的朋友:「子善和祥麟,你们两个负责数钱和统计记帐。」
人人热心踊跃捐款,一些人就不断地再向我打听有关T先生父子的情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家都说:「冯居士这件事做得很对,我们应该帮助T小弟。」
「我今天是敲你们竹槓呀!」我说:「这一顿饭太贵了!」
「我们心甘情愿被敲,」大家笑道:「这顿饭再贵也值得!」
不到半小时,捐款就都筹齐了。两个年轻小伙子拿名单帐目给我看,加币美元合计起来有一千七百三十一元之多。我把那一大迭钞票和名单高举向大家宣布。包括从香港来的常仁与常智法师和张见甜小姐,大家一起鼓掌欢呼!
「钱捐了!」我说:「现在我们大伙儿上儿童医院去,愿去的跟我走,不去的留在家中看电视!」
有一半人数要跟我去!自然都是那些年轻小伙子!
于是,五辆汽车,由我带路浩浩荡荡,在夜晚十点半,辗着雪地,驰向儿童医院!
到达医院大楼,大厅上已经寂然无人,我们十多二十人冲进去,把值夜班的人员吓了一大跳!「怎么一回事?」他笑问:「红卫兵突袭吗?」
我们人太多,来势汹汹,难怪吓倒了守卫员,我连忙叫大家坐定在沙发上,保持肃静,由我独自上前去询问。
「是静坐佔领?」那位洋人守卫员又笑问。
「你真幽默!」我笑:「閒话少说,请问复活节招待所在哪儿?我们要去看一个小病人的父亲——昨天我安排他住在那儿的。」
「啊!复活节招待所!」守卫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问裡面的人吧!」
复活节招待所,英文叫EASTER SEAL HOUSE,是本地的天主教徒与基督徒用每年在复活节义卖邮票、花卉等等所得的善款来建成的一座招待所,专门招待那些贫苦远道的小病人的家长暂住的,收费是每人每天六元加币,比外面的旅馆便宜十倍,可是设备很齐全整洁。我一向知道这些热心的耶教徒设有此一旅舍来服务儿童医院的小病人的父母。这是一座非牟利的招待所,前一天,我为了T先生与幼子的居住问题,特别打电话去给医院办公室,和一位「社会工作人员」,英文名叫Pamela潘美娜的女士商量,请她叫医院写了证明书,让T先牛与幼子得以住进招待所,免得天天睡在医院走廊上。这时候已接近午夜,我知道T先生必定已离开病房到招待所去了,我却不知道招待所在何处,我以为它必定会在儿童医院之内。
这时候医院各部门都熄灯了。只有急诊处还有灯光,守卫员带我进去,我看急诊处也忙得很,医护人员都在忙着照料急送进来的小病人。我真不敢上前去打扰,没奈何,来到柜抬前面询问吧!
那位白人护士小姐十分和气:「啊!复活节招待所么!它不在儿童医院范围内,它在橡树街三九八一号,就在医院外面,下一个街口的对面,我画一个图给你。」
一向见惯了中外「晚娘面孔」的护士小姐,这次来到儿童医院,发现他们的护士小姐态度完全不同,几天以来,碰到的每一个都是那么有礼貌,热心助人、和气,给予我印象极佳。这一家「示范医院」真是与众不同,显然是院方的政策与训练良好的结果,但愿每一家医院都能向这家儿童医院看齐就好了。
拿了地址图样,我道了谢,回到大厅,对大众吹一声忽哨,用英文说:「Monkies,Follow the Leader!(猴子们!跟老猴子走!)」
我一向自称猴子,以孙悟空自况,好朋友们都知道的,他们也不介意我喊他们为Monkies,他们也常笑指我是齐天大圣。
大家拥簇着,出了大门,嘻嘻哈哈,叽哩呱啦,挤上了汽车,跟随咱这老猴头,浩浩荡荡又开出了医院广场,直奔橡树街而来。
复活节招待所是一座新建的三层洋房,大厅铺了红地毡,灯火辉煌,却寂然无人,我们进去,找到了柜抬,一位白人中年妇女在值班,微笑相迎,态度很好。
「请问,有一位T先生和他的小孩住这儿吗?」我问她:「可以请他出来吗?」
「有的!」女职员很有礼貌笑答:「您是彼得斯神父吧!儿童医院已经有电话来通知说您会来。」
我又再变成了彼得斯神父了,何妨再冒充下去!像我这样猴头猴脑的神父,不把真的神父活活气死才怪!可是在后来的三个月中,人家都一直尊敬地喊我为彼得斯神父。
彼得斯神父带领众人在大厅坐下,不久,T先生从升降机出来了,身上只穿着衬衣和西装裤,赤着足,容貌十分憔悴惨白,两眼浮肿,显然是多日来缺乏睡眠,他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喊醒,有些不很清醒。
「T先生!」我喊他。
「啊!是冯居士!」他惊喜不已,紧握我的手:「怎么这么晚来了?」
「你看,我带了好多朋友来看你!」我环指众友:「这位是严炽坚和太太,这是香港来的常智法师与常仁法师,这是张见甜小姐,这是赖文彦,这是王祥麟,这是黎子善,这是李伟强,这是陈先生和他太太……。」我一路介绍下去,有些人的中文姓名我记不住,只记得英文名。「我们才来了一半人,还有一半在家裡没来。我们今天晚上除夕聚餐,大家临时捐出了一点点钱,特地送来给你和小保罗做生活费的,请你别嫌少。还有,我母亲做的素菜素麵给你和小保罗吃。」
T先生眼中溢出了泪水,嘴唇颤动,很忸怩不安地说:「那怎么可以接受?」
「可以的。」我说:「T先生,你收下吧!钱虽很少,却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都是很诚心的!」
「我……我还可以维持……」T先生说:「你们的钱,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只带来了一千多现钱美金旅行支票。」我说:「我也知道,你在此地没有亲友,我还知道巴西同来的E小姐也因有事昨天先回台北去了,你身边的一千多元能维持得了几天的生活开支!你不必客气推辞了,我们都是很诚心诚意的,请你收下吧!先应付一些日子再说,往后,我会发动社会大众来帮助你。」
我把钱钞和捐款名单塞进他的衬衫胸口口袋。他两手掩面,我知道他在哭泣,大家也都看得出来,本来吵闹嘻哈不休的这批年轻人,这时候也都肃静无声。
我让T先生的情绪稍微平静,然后才又对他说:「时间很晚了,你明早还得上医院去看小孩,你现在还是回房间去睡觉吧!我们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
「冯居士!」他抬起泪眼望着我:「我不知道怎样来谢谢您和您的朋友。」
「不必谢!」我说:「我们都是佛教徒,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是信佛的,不是吗?」
「是的!」他哽咽说:「我是佛教徒!」
「那就好了!这一点小意思,请不必放在心上。人类是应该互助的,不是吗?何况们彼此又都是佛教徒呢!」
「将来,」他说:「我回巴西以后,一等到经济情况好转,我会用你们的名字,捐出同样的钱去给孤儿院,作为报答你们的恩德!」
「将来再说吧!现在别想那么多!」
正谈着,管理员来说:「T先生,你的孩子在楼上哭着要找爸爸,他很害怕,你快回去房间吧!」
「你快上楼去看看小保罗吧!」我也催促他:「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大伙儿走出大门,我垫后。临别,T先生望着我,忽然就热泪迸流,我赶忙拥抱他,安慰他:「不要担心,不要难过,信任观世音菩萨吧!我会为你祈祷,祈求观音菩萨加持小孩转危为安!」
T先生含泪目送着我们离开,门外是大风雪,我踏着冰雪,低头鑽入汽车,驾车的是祥麟,前座坐的是伟强,我在后座,汽车开行,我看见T先生仍然依依不捨地在招待所玻璃大门内含泪向我挥手。雪花飞舞,微雨斜泼,忽然地,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热泪了,我掩面哭了起来,多么可怜的人啊!父子三个流落异国,无亲无友,没有钱,孩子在医院,在死亡边缘上挣扎。「观音菩萨啊!」我祈求着:「您加持于这流落异国的父子三人吧!别让那病孩子死在加拿大,要让他活着回到巴西他母亲的怀抱去!」
那孩子还能活么?
医生们对我说过多少次,他随时都会突然死亡,他能活一分钟就算一分钟幸运了!
一九八九年元旦来临了,子夜正十二时,海湾的各国轮船一齐鸣响汽笛,响彻云霄,海滩上升起数百团七彩灿烂的花火,照亮了夜空,瞬现瞬灭,又是一个新年的开始了!我母亲早已睡着,只有我独自凭栏观看烟火,每年元旦,我都有很多感慨,今年感慨更多了!
这一九八九年,将是中国人多灾多难的一年啊!六月断肠时,ZG的机枪钢弹将会在北京天安门大肆屠杀无辜的徒手青年,ZG的五六百辆坦克将会把青年们辗压成血肉模煳的烂泥!这些预见的景象,是多么真实,可是,有预见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挽救这一场未来的浩劫,宁愿什么都不预知也罢!
我的心难过,无法形容,我同时又惦记着T小弟的病况,天安门的事是未来的劫难,T小弟则是当前在死亡边缘挣扎之中,那么可怜,那么凄凉,而我却无能为力,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
除了祈祷,我还能做什么?
望着那雪花飞舞的夜空与灯影阑珊的海湾,我跪下来,向着观世音菩萨祈祷,新年我唯一的奢愿,就是祈愿我母亲平安和众生都得脱苦厄,也祈愿T小弟能脱离死神的掌握!
新年三天假期,都在应付访客应酬热闹中匆匆渡过了,应酬比什么都劳累,我这几天什么事都不能做,累得只想好好睡一睡,而我心则在惦念着T小弟。
元月三日下午,我与艾医生通电话,他仍然表示T小弟情况极不乐观,我提及T先生父子的居留签证问题,请他以儿童医院主治医师名义写一封公函,以便T先生持去向加拿大移民局申请续期签证。我说看来T先生需要三个月签证,无论T小弟是吉是凶,T先生都需要在温哥华停留一段时期照料。
艾医生欣然答应,这使我鬆了一口气,我随即就打电话给罗午堂伯伯。我问他:「万一T小弟不幸不治去逝,佛恩寺可否考虑给我面子,免费为小弟做一场超度?」
「没问题!」罗伯伯慨然允诺:「我会和佛教会讲情,不过,万一T小弟不行了,你打算怎么把他运回巴西去呢?」
「我打算劝T先生同意把孩子遗体火化,把骨灰带回去,也只有这个方法而已,因为航空公司多数不肯装运尸体,他们怕有病菌病毒的危险,而且,要经过加拿大、美国,还有南美洲的几个国家的卫生当局批准,很不容易!」
这些话,暂时都不便与T先生商量,怕他受不住打击,但愿他不会面临到那么残酷的事实吧!一个父亲,万里跋涉,原拟把孩子带回台故乡给老人家看看,谁料到未竟全程,竟要把孩子的骨灰带返巴西,多
么悲惨啊!更悲惨的是,孩子的母亲竟不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我觉得我必须说服T先生,让我去通知他的太太,叫她从巴西赶来看孩子最后一面!
晚上我与T先生通电话,首先我问他申请签证的事进行如何。他说L小姐驾车送他去见过移民官了,不过并没有拿到签证,他说:「移民官说艾医生写的公函不合移民局规定格式,不能受理。」
「真可恶!」我说:「太官僚了!这分明是有意刁难嘛!待我明天打电话去质问移民宫为什么这样找麻烦!现在我得和你再谈谈另一件事!T先生,看情形,你是必须在加拿大暂时住一段时间了,无论小弟发生什么变化,是好是坏,你一时都走不了的,你这样子不肯通知你太太,又不肯通知你在台湾的亲人,他们都不知你的消息,还不知着急到什么样子呢!这父子三人怎么失踪啦!怎么毫无音讯呢?你自以为免得拖累他们担忧,可知你这样害他们更担忧痛苦么!」
T先生在电话那一端饮泣着,不住喃语:「冯居士,不要让他们知道!不要!不要!」
「我明白你的心情很矛盾,你怕害你太太和亲人担忧,又怕拖累他们,更怕失去面子,是不是?我很了解,人人出了国,都应该溷得体体面面,没有回头向国内伸手求助那么丢脸的!但是,你要明白,你能瞒住一辈子吗?将来早晚还是会人人都知道的,你别再那么犹豫吧!快将你在台湾的亲人的电话告诉我,让我打电话去通知他们;快将你太太的电话也告诉我,对了,在巴西你可认识什么人有传真机?我可以立即拍一份传真去,叫他们转交给你太太,又省钱又快捷!」
「冯居士,我不能……」他还在畏缩。
「我可得责骂你了!」我发怒叱喝:「T先生!你这样做,对吗?对得起你太太吗?」
T先生不敢再争辩,他终于把台湾和巴西的电话都告诉了我。我这才温和地说:「你放心,我会适当处理的!」
那天午夜之后,我拍发一道传真FAX给已经回到台北的Y小姐,请他代我打电话给T先生在台北的两位妻舅。Y小姐是台湾人,我想和台湾人讲电话,会比我这个外省人方便得多,我另外又拍FAX给天华公司董事长李云鹏居士及总编辑陈传淨小姐,请他们代我打长途电话去彰化给T先生的岳父母,和在中坜市的父母,我知道老一辈的台湾乡下人国语讲不通,而我的台语也不济事,二十多年没讲,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必须请台湾籍的陈传淨代我打电话去,免得我和对方「鸡同鸭讲」,越讲越不通!
我随即又拍发一封FAX到巴西圣保罗市去,给当地的一家台湾人开的旅行社。我的电文写着:「T太太:你的丈夫T先生与两个孩子仍在温哥华,大孩子因突发急病,现住温哥华儿童医院,情况尚难确定,见字祈即打电话与冯居士联络。」
T先生说过可以写中文拍发,我就写了中文,谁知那家旅行社老闆虽是台湾人,却是巴西土生,不懂中文,店内也没有看得懂中文的人,这真是海外华人的悲哀,又一宗不懂中文的故事,旅行社收到了传真电文,竟搁置不理,直到几天之后,才有懂中文的人看见,催他们转告T太太去取。那已经耽误几天了!
次日,我打电话询问移民局,对方盘问我的身分姓名半天,然后答称:「你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询问移民桉情!」立刻就挂了电话,真是官腔十足,中外一样!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我立即再拨电话,要求和移民局的公共关係主任谈话,公关主任也不接电话,由他的女秘书代答,也是同样官腔十足,一点也不客气,令我回忆起美国领事馆的官员态度。
我也不是善类,我火了!立刻就威胁对方:「公关主任若仍不听电话,那么我就举行新闻发表会,将你们的态度公布,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怎样官僚化,怎样欺负不幸的人!」
威胁生效了,公关主任狄逊先生亲自接听电话,他倒是很有涵养,一点也不光火:「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吗?为什么要举行新闻发表会那么紧张?」
「很好!」我说:「我要请问你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拒绝签证给一个可怜的急病过境小孩和他的父亲?你们要把一个垂死的小孩从加护病房抓出来驱逐出境吗?这就是素来自诩是人道主义的国家加拿大的移民局吗?为什么连问都不准我问一下?当事人不懂英语,他不靠我询问,靠你们吗?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我一连串放鞭炮般地咆哮,我可不是真气坏了!
「请慢一点说!慢一点!」公关主任说:「到底怎么一回事,请说明白,只要能做得到,我一定会帮助你!」
很多洋人就是这样,吃硬不吃软,办什么交涉,你太客气是不行的,凶一点,反而逼得他低头!
我把这事情说明白,并且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为难这可怜的三父子?
公关主任说:「待我去查明了内情,再打电话给你吧!」
「希望你给我满意的答覆!」我说:「否则,我仍会不断打扰你!」
可能也是怕我再打扰,他果然不久就回电话了:「我们已经和儿童医院联络过了,证实此事确属实情,不过,彼得斯神父,很抱欺,你的朋友T先生是逾期才来申请的,于法不合,现在他已经是非法居留身分,我们不能当作申请续期签证处理。必须当作非居留者桉件,向渥太华报告。而且,医生的证明书也不合移民部标准规定,你必须叫医生重新写一份,我们会将规定要求项目列出,致电艾德理医生。」
「再写证明书倒也罢了!」我气愤地说:「但是,T先生父子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三十日未逾期就来移民局申请延期签证的,是你们叫他一月三日再来的,你们怎可以指控他逾期!这样也算公平吗?」
「无论逾期不逾期申请毫无区别,他现在仍是无签证的非法居留身分!」他说:「他上星期五是否来申请过,我们不管,他必须以非法居留者的身分前来重新申请。还有,他必须摧带四张最新拍摄的半身护照照片,须由照相馆盖印证明拍摄日期在一个月之内,同时、把医院的正式合规定写好的证明书也带来,银行存款证明书也带来,我们才可以接受他的申请,转呈渥太华批示。」
「那么,他可以暂时居留看守他的病孩吗?」
「我们不能提供任何保证。」他说:「批准与否,全由渥太华移民部批核!在理论上,在法律上,他已经是非法居留者,他的动向,必须向移民局报告,每天打电话来报告一次,假如他有任何问题,我们乐于回答!」
说了半天,还是官僚作风!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加拿大移民官比美国的也好不了多少,真令人为之气结!我忍住心中的愤怒,再问一个问题:
「你们不会驱逐他出境吧?」
「在法律上,我们有权随时驱逐任何非法居留者!」
我心中非常光火,我痛恨这些官僚主义作风!看来我是不得不招待记者了!我是公民,大可以对新闻界大肆抨击移民局,但是,投鼠忌器,我可以凶恶地骂栘民局,却不得不顾虑到T先生会受到移民局什么报复,所以,我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不再发怒,我祇是要求知道T先生桉件的档桉号码,让我下次打电话询问方便提桉,这一点,他倒没留难。
「照规定,是不可以告诉非当事人的。」他说:「你是神职教士,又是他的代表人,我破例告诉你。他的档桉号码是:五四二二二一九o八一。你要查询,请提号码。」
「谢谢你!我会再和你联络!」我说:「在我挂线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请移民局本着人道主义,暂时不採取对T先生父子的法律起诉行动!」
「我们尽量拖延,但是,不能保证!」
「假如你们不顾人道主义而驱逐T氏父子,我会尽我一切力量抗议!也会召开新闻发表会招待记者!」
谈话并没有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我的威胁有用没用,我知道移民局不会卖我的帐,我心中已有准备,必要时真的大干一场。
我打电话叫T先生立刻去照相馆及移民局,但他说L家父女都上了班,没人开车载他,他又不认得路,我于是打电话找王祥麟,这位二十五岁的男孩很热心,也正好是他的休息日,他慨然地应承,立刻就去接送T先生。
医院的新证明书有了,照片也有了,银行证明我也另外给他准备了,T先生的申请却依然毫无结果,移民局只是收受了他填的申请表格,就叫他回去候讯,本来是很简单的事,移民官的官僚作风却把它弄得那么複杂,不肯签证。
祥麟说:「本来那位女职员已经肯盖印给T先生三个月签证,谁知她送进去签证时,就给上级移民官打了下来,说要呈给渥太华候审。」
我就知道这是移民局有意刁难。我光火了,又再打电话给移民局,质问那位公关主任:「为什么你们可以网开一面,准许成千成万的中美洲自称难民的非法入境者居留,还给予福利金,给予旅馆招待,却对这T氏父子那么苛严?T氏父子并没有要求长期居留,只请求准许他们暂居三个月而已,一等孩子出院就走,而且,也没有申请加拿大政府救济,我们有钱支持他,你们为什么非要这样为难他?」
公关主任这一次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我把你的电话转给主管的移民官,你和他谈吧!」
「我正要找他!」我说:「请快点把电话转过去!」
那位洋人主管,态度还算客气,可是他问我:「我们有几点不了解,为什么T先生把一个重病的孩子带来加拿大?为什么他要在温哥华停留?为什么不早不晚,孩子就在温哥华病倒?为什么他会知道把孩子送进儿童医院?」
「你是怀疑他故意利用七天的过境签证,来加拿大做非法居民?更怀疑他有意将病重的孩子带来,作为非法长期居留的藉口?」
「我们不能不从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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