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大乘佛学
一、别说大乘三学
人天长夜,宇宙黯暗,众生昏沉,暗哑愚痴。无畏世尊,悯众生故,成正等觉,悲智行愿,转大*轮,二谛总持,三学增上,燃智慧灯,照破无明,灯灯相传,绵绵不尽,焰流所及,圣贤辈出,绾纶圣教,弘扬大乘,龙树中论,无着唯识,以续圣教,以惠后学,今乃稽首,略述己说。
1. 空有之辨
如来灭度后,大乘佛学始渐兴起,首有马鸣菩萨的大乘起信论,续有龙树菩萨的性空学及无著菩萨的唯识学,为大乘佛学的二大辙轨。
唯识学主要根据弥勒菩萨及无著菩萨的瑜伽师地论,摄大乘论、唯识三十论、唯识二十论等所建立,以「人无我、法无我」之二无我,及「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之三自性,及「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赖耶识」之八识,更以种子起现行,现行熏种子等种子缘起说,成立「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之旨。
性空学主要根据龙树菩萨的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成立缘起性空之说,即以「此生故彼生,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及「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及「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等义,成立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不生不灭,不一不异,不断不常,不去不来」之八不中道。
其中给人印象最深刻者,莫过于性空学以心境相待互缘,无有自性可得,成立「心境俱空」之说,而唯识学以境由识现,境无自体,成立「心有境无」之旨,心境俱空?抑心有境无?对初学者实在是莫大的困扰,今乃略说.
首先要了解此二「心」字,笔法虽同,义略有差异,性空学上的心是了别心,即能缘心,能缘心不能离所缘境而独存,所缘境亦不能离能缘心而独存,心境相待互依,了无自性,故说心境俱空。唯识上的心是真如心,何谓真如心,即大乘起信论所谓「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也。性空学所谓「缘起性空」故此大法体亦自性本空,但性空不坏假相。故法界之总相乃不坏失,虽说诸行无常,剎那生灭,求法体之自相不可得;但是无常亦必无断,法体之总相虽剎那万变,却是因果相续,永不坏失。唯识学亦说「阿陀那识甚深细,一切种子如瀑流,我于凡愚不开演,恐彼分别执为我。」如是亦已说明业识为非断非常之种子流。故说心有,非成立自性有之义,乃指假相安立之法界总持真如心也。
性空学上说境空,乃因外境之生起,必待诸多因缘而和合,故说自性本空,虽说自性本空;然因缘假合,仍有假相幻起,即境空不坏境相。唯识学上所谓境无,乃因业识不等,天人见为琉璃,人见为水,鬼见为脓血,众生业识不同,所起现行亦各自差异,求其自相不可得,故说境无。虽为境无,而心识转动,仍有相似外境生起,不失作用;即虽境无仍不失境相可得———因法缘、因业识而变幻。
唯识学上所谓依他起性,在《解深密经》上说;云何诸法依他起相?谓一切法缘生自性!则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与性空学之缘起说,不相凌失。于依他起相上,迷,遍计执着以为实,乃为遍计所执相。于依他起相上,觉,知缘起空相,不起妄计执着,则为圆成实性。
以上关于性空学及唯识学所谓心境俱空,心有境无,缘起性空、三自性。以及性空学唯识学皆谓人无我、法无我之二无我分析,性空学与唯识学的前提,并无差异,所差异者只是着重点不同尔。
性空学以不即一边,不离二边之中道义,正视诸法实相。而唯识学以四出体门:摄相归性门、摄境从心门、摄假归实门、性用别论门,主旨在遮拨一切外境,要人回光返照于自心,若以性空的立场,心境相待之说,看唯识心有境无之谈,似偏于一边。而唯识偏于一边之说又如何能发扬光大,敷衍成如此庞大壮观的体系,而立于不坠之地呢?心境相待而有,心境不一不异,就不异的观点看,心有故境有,心无故境无,心亦能主境,如此成立心有境无之说而无留碍。
奇怪的是龙树菩萨究竟了义的性空学,成立在先,如何无著菩萨心有境无的唯识学成立在后,似乎违背了进化层层上达的原则?而且他所标榜的为何是心有境无之说,而非心无境有之学?若以心境相待而有,境生故心生,境无故心无,境能主于心,也有相当的真实。
如此我们就要了解学佛之主旨是要我们回光返照于自心,以心转境,向内求证,求明心见性,直了成佛;故遮拨一切的外境,正是要方便我们摄境归心啊!所谓唯识的唯,非唯一的唯,没有根尘相合,如何生识?唯识的唯是简择义,即在诸多假合的因缘中,将识抉择出来,更能方便以心转境。心境非一非异,转心即转境,故得成立唯识说。
如此我们就更容易发现性空学与唯识学之着重点差异,性空学在理,唯识学在情,性空学要我们从缘起中见诸法实相,而唯识学要我们从唯识中回光返照,指示修行方便。在此我们不能不推崇龙树菩萨的性空学,广大无边的般若空慧。更不能不感慨无著菩萨成立唯识学之慈悲方便,用心良苦。
奇怪的是历代祖师们似未见于此,每据己见,引喻失义,操戈入室,祸起藩墙,形成佛教史上空有论辩的大观,非只自误,更令后学者,百衷莫从,徒增困扰,可悲可悯。
据个人学佛经验,见唯识中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心平则地平,心净则国土净,确大快人意,法喜充满,雀跃三千,叹未曾有。然于诸多问题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翻多唯识论典,亦不得解决。直到经学长再三鼓励与教诲,始知般若性空学之大意,直如「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的问题正是拨云雾而见天日,一朝开朗。而在性空学见诸法相待无自性,瞿然看出诸行无常,轮回流转之必然性
;免不了忧戚惶恐,不知所终:亦幸赖唯识之学,以回光返照,从改造自心作起,而清净世界,造化有情。
窃以为但学唯识,难于究竟了义;但学性空,泛滥不知所归,总以空有圆融、性相并收为妙。
2. 净染之分
在有宗所成立的种子说中,又因对染净种子所着重点之差异,又分为二:虚妄唯识学及真常唯心说。此二学者亦不免各据己见,引喻失义,形成莫大的纷争,徒给后来者增加困扰而已。
即种子有新熏本有之别,如世间一切杂染心性,非本所有,乃因无明业力辗转熏习所成;而无漏清净法,乃自本有,虽圣不增,在愚不减,但为无明所蔽,不得显现其功德尔。如此将种子一分为二,虚妄唯识系着重在新熏的种子缘起,而真常唯心系则着重自性的清净种子。
若就性空学的立场看,诸法性空,染种子非自性染种子,净种子亦非自性净种子。若染种子有其自性,必染种子恒为染种子,则愚夫恒为愚夫,如何转识成智,直了成佛?若净种于有其自性,又如何以一念无明而障如来体中无量之功德?又离于染种于亦无净种子可得,离于净种子,染种于亦无可分别,染净非一非异,何以故?
在《解深密经》中所谓胜义谛相与诸行相非一非异:若为一,则圣人与愚夫应无分别,一切人等应已得正觉;故说是一,无有此理。若为异,则离胜义谛别有诸行相,已见谛者诸行相不应除遣,应不断烦恼,不除执着而可见谛;故说是异。无有此理。染净种子亦复如此,染净不等又不异,即一切种子既染又净,不染不净!何以故?
唯识所谓种子六义:剎那灭,果俱有,恒随转,性决定,待众缘,引自果。种子以无自性,故恒与其他众缘相待假合,剎那随转,或旧种衍变为新种,或种子俱缘成现行。有谓种子生种子为前后异时,若不尔,有无穷之过;而种子起现行,现行熏种子为因果同时,若不尔,前后间断,如此皆因不了因果相待义,而多戏论。中论所谓「因果同时?因果异时?因中有果?因中无果?」正乃此义,因果相待而起,离因无果,因果之名必同时俱起。然所谓因果,又是事项之前后关系,又如何说因果同时呢?要了解于此,必先知道时间无自性,时间亦因缘果之假相,是时间在因缘果之关系中递变,非因缘果在时间序列上流转。在事相的流变上,为方便言说分别而相对安立因、缘、果,及时间空间之假名;非别有因、缘、果,时间与空间之自性可得。
同理种子、现行、熏习亦只是在诸法相的流转序列上,为方便言说分别而立之假名。染净亦如是,为众生无明杂染故,立名为染;若众生得善缘,得亲近善知识,勤习佛法,终能转染而净,假名为净。非果有自性之染净种子可得。依染安名为阿赖耶识,依净安名为真如本体,阿赖耶识与如来藏体非一非异,依于迷悟而异其名,非离于阿赖耶识别有真如性体也。
3. 真常唯心
佛学上有所谓三法印:诸法无我,诸行无常,寂静涅槃,而我们看起信论及楞严经上所谓「心真如者,心性不生不灭。心生故种种法生,心灭故种种法灭。」及「诸法所生,唯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及「若离前尘,有分别性,即汝真心。」又楞严经中十番显见所示:见性不动,见性不灭,见性不失,见性不还等。言下之意颇有指示一个真常不变,超然独立的自体,此与诸法无我,诸行无常之法印相违。故多有人责为外道,乃梵天思想的复辟,甚至千方百计考据以证明其出于伪造。
其实起信论及楞严经所说的是心性不生不灭,见性不生不灭,而非心相不生不灭,非见相不生不灭。此非但不与圣教相违,且更能补充说明法界之体性。
起信论所谓:真如心乃法界之总相尔,生灭心则法界别相;别相有生灭,总相则不生不灭。别相因诸行无常,有剎那流转;故前后异相,说有生灭。总相虽亦自性本空,无常幻化;但是无常亦无断,体不断灭,故说无生灭。
「复次真如者,依言说分别有二种义:一者如实空,以能究竟显实故。二者如实不空。以有自体,具足无量功德故。」如实空即性空学所谓缘起性空,于缘起中能假立诸法,究竟显实故自性本空。如实不空,即性空学所谓性空缘起,因性空故,于缘起中能显示无量无边之功德。如此看来,性空学与起信论义无相违,相异者不过所立假名尔,不执着于文字,即能见其中妙处。
楞严经亦复如此,所谓如来藏体,非离于诸法相别有如来藏体,非离于如来藏体别有诸法相可得,如来藏体即诸法相之总称尔,诸法相非一非异,从非异的观点施设假名为如来藏体。
又如何施设见性不动,见性不灭等?以性空学言,诸行无常,法相剎那万变,而法性不变,空性不变。见性亦复如此,尽管能见、所见相前后差异,然于因缘假合中,见性不灭,故波斯王年少与年老所见恒河相有差异,而见性无有差异。明人见明,盲者见黑,见相有差异,见性无差异。
讨论至此,则性空唯名学与真常唯心学并无甚差异,所差异者,唯有假名。真常之常非相常、非体常、非用常,乃单指性常尔!惟心之心非肉团心,非思惟心,但指真如心。真如心乃指缘起之总相也,非一非异,非常非断。能了知如此,对于性空唯名学与真常唯心学之纷争,斯可无惑矣!
二、总说大乘三学
以上别说大乘三学:性空唯名学、虚妄唯识学及真常唯心学已,今乃更以诸法之体、相、用总说大乘三学———法界圆觉学、法相唯识学及法性空慧学。
1. 体
我们于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一切色受想行识等诸法相中,知必有体。何以故?无中不能生有,一切的法相必依体而有,离于法体则无法相可得,如水中月虽虚幻不实,而必有外缘的水和月作依托乃能建立,若不依水和月而可见水中月,则应于一切时,一切处见水中月。同理法相亦尔,虽以妄心分别,乃有假相安立,而妄心必依体而起,不然应于一切时、一切处见种种法相,实则不尔,故知必有法体。
此法体在法界圆觉学中假名为如来藏体,或称真如心,此法体,妙净圆明,具足无量无边功德,如弥陀经、无量寿经、药师经、维摩经、法华经、华严经等所见诸佛菩萨无量无边不可思议境界,都因契入此法体,而从中所流露出无量无边不可思议大用者。
而凡夫等以一念无明,于妙觉明体中,昧空结暗,妄心分别,徒发尘劳,见有我法二相,而于妙觉明体中一判为二,起种种我执、法执、颠倒妄想。非但覆蔽了此圆妙明净法体中无量无边的功德,更以此起烦恼,造业受报,永沉沦三界,轮回流转。
然虽以妄心分别,造致轮回苦报,实则不出如来藏体之外。迷则分一为二,妄有生死,轮回受苦,是名众生;悟则泯二入一,证入法体,寂静涅槃,是名圣者。故此如来藏性,虽圣不增,在愚不减,增减但在一念觉迷尔。而众生以得善缘,亲习佛法,终能转迷成悟,契入此法体,故说众生皆有佛性。
然此法体又是什么?起信论所谓心真如者,即缘起之总相也,非离于诸法相外,别有如来藏体。法相虽无常生灭,有种种差异,而法体不曾动摇。如尽管大海中浪翻滚滚,波涛汹涌,无常幻化,剎那变异,而终不失其为大海之体也。法相亦尔,虽变化无常,法体究竟辗转相续,不可断灭。
此法体是空?是不空?曰;如实空,如实不空。如实空乃以因缘假合,剎那生灭,求其自体不可得故。如实不空,乃以因缘假合,能显露出无量无边的功德故。即此法体是中观所谓「不生不灭,不断不常,不一不异,不去不来。」若强以名,或曰之「空体」。
2. 相
大乘三学中都或多或少讨论到法相的成形幻化。若就法界圆觉学不过说此诸法相,皆我妙觉明净如来藏心之物。如来藏乃于诸法相中非一非异处,取其非异之观点,而总其法相施设假名,当然一切法相必在如来藏心中。
法性空慧学,以「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说一切假相,即一切法相之安立,必由诸多之外缘所假合,其中无有自立、独存、常住者,一切相幻化不实,奔逝如电。然一切外缘所安立,非物自相,而是心识相。因一切因缘假合的物相,若不由妄心分别,不得法相。妄识所分别诸法相,是意识相,非物自相,如天人见为琉璃,人见为水,鬼见为脓血,鱼见为安宅,所见诸法相皆非物自相,以物自相不可得故。即一切因缘假合而有识现而有假相起。
法相唯识学则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说一切法相,皆业识相,无有如实物自相可得。但一切业识相,非凭空而有,亦必待种子起现行。种子非恒起现行,必待众缘,如眼识要空、明、根、境、作意等九缘,故虽说一切相由识现,识却由一切因缘所起。
如此所见性空学与唯识学之对于法相安立,并无不同;所不同者,在言诠方便的差异尔。有人以为法相学是法相学,唯识学是唯识学,一判为二,其实大可不必,以唯识所现,必相法相;而法相之起,必由于识,法相唯识非一非异,不可脱离,是故称法相唯识学。
3. 用
我们于日用间,觉诸法各有其用。如水流湿,火就燥,眼为见,耳能听,四大各有其性,六根各司其用,似乎万物都有其不变的自性。此用性又是从何而起?今亦以大乘三学———性空学、唯识学、圆觉学而作说明。
物无自体,在性空学所说一切法互缘相依,非一非异,求物自体已不可得,更甭论其相,更不堪其用;故所谓物用,应是法界在无常幻化中所变现的假相而已。如日升日沉,如月圆月缺,如花开花谢,如潮平潮涨,由此一相幻化成彼一相,由此一型态递移至另一型态,所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大化流行,衍生万物;中间似有种种生生克克之别,故呈有用、不用之差异。
物之用不用,非物自成用不用,而是识现不现,在因缘变化中,神奇奥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芥子一微尘,都包含着三千大千世界之大用,层层不尽,缕缕不绝;而众生以妄识习气,故只能于其中见其一二而已。若入地菩萨扫除妄识,泯入空体,即能于法界中起大用,凌空起七宝以用布施,变幻诸大而作佛事,神通游戏于三界之上。总之,用即众生于法界因缘变化中所起执着的分别妄识而已,用即幻用。
以上所论,知大乘三学———性空学、唯识学与圆觉学,实是佛法的一体三面而已,以性空学入理,以唯识学平情,而入圆觉之果报庄严世界,先悟道,再修道,而后证道,考之大乘三学之流行次序,知其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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